第20頁 文 / 湛露
盤子雖然碎裂,那些碎片卻錯落有致,清晰可見是一副卦象。而且,這卦象竟然是大凶之兆!
這是誰的卦?她猛抬頭追望向大門口,令狐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
西北,河患,沖青色,大凶。
這副卦她已經算了無數次,每次算的都是同一個人——令狐笑。
卦中所指是說,他會因為河患而遭遇生命之險,且讓他遇險之人與青色有關。
青?難道是蘇青和?
她惴惴不安了一夜,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令狐笑。
從她的立場來看,令狐笑遇險,無論是她還是聖皇,乃至宇文家都可以坐收漁翁之利,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眼見他將遇險而不阻止,她的良心怎麼會安?更何況那個人曾經與自己纏綿一夕,她和他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是一句簡單的「敵人」就可以解釋清楚的啊。
終於,夜已深的時候她下定決心,披上衣服走出了宮門。
守夜的衛兵見到她不由得吃驚,「娘娘這麼晚了要去哪裡?」
「丞相府,陛下有急事讓我去和丞相商量。」
「見丞相嗎?」那名士兵笑道;「娘娘大概不知道,一般晚間丞相會到東暖閣去和陛下議事,批閱奏折,二更時分才回自己的府邸呢。」
「多謝。」她知道東暖閣在皇宮的東側,順著方向找過去,一路上又有士兵帶路,通行無阻。
來到東暖閣的門口,守衛見到她也很奇怪,「娘娘來找陛下?」
「嗯。」她不好直接說找令狐笑,邁步正要進去,那名士兵竟然大膽阻攔。
「娘娘請稍等,容小的進去通報。」
她察覺不對,秀眉一挑,「大膽,想阻攔本宮嗎?」
那名士兵自然不敢碰她的身體,她趁機闖了進去。
雖然現在已近冬至,但是東暖閣中春意融融。
遠遠的,她就聽到聖皇的笑聲,這種笑聲在她和他相處時,從來不曾聽到過。因為這種笑聲除了開心之餘,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放浪和輕浮。
雖然聖皇是個性情比較隨意的人,但是也不應該有這樣放縱的笑才對啊?
她困惑地走近房門,手指剛剛推開了房門一道,裡面的景象就讓她倒抽了一口氣——
只見聖皇半解著衣裳,躺在鋪著柔軟毛毯的地上,頭髮半散,懷中還摟著一個人,恣意地調笑。
那人半側著臉,雖看不清眉目,卻像極了令狐笑,她不由得怔愣地站在那裡,不知道是該進去還是該退出來。
有人從旁邊忽然一把拉開她的手,將房門又輕輕帶上,低聲說;「現在最好不要進去打擾他們。」
她轉過頭,看到那張讓她牽掛惦記一夜的面孔,就在咫尺面前。
「那人,是令狐舞人?」她恍惚明白了什麼,「他和陛下……是情人?」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令狐笑一點吃驚的表情都沒有,只將她拉到院中,「這麼晚你來這裡做什麼?總不是捉好吧?」
她卻沒有他那麼輕鬆,秀眉緊皺,「什麼時候的事?他和王早就是這樣的關係了?」
「王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女人,或許說他們聖家自古以來的癖好就是如此。」
「所以聖家子嗣不旺,令狐家才會趁機以美貌奪權?」
令狐笑坦率地點頭,「的確如此。」
「那你呢?你和陛下又是什麼關係?」她咄咄逼問,眼中彷彿凝結出冰。
他微微一笑,「我若說我們是清清白白的臣子關係,你信嗎?」
她信嗎?她不信!
一瞬間,過去聖皇對令狐笑的種種看法,以及每次提起他時的神情語氣,那樣的憤恨又無可奈何,如今終於讓她終於明白了問題到底是在哪裡。
「難怪你會親自為陛下寫冊封昭書。」她恨得心疼。原來他是眼睜睜地看她出醜,任她嫁給一個有名無實的丈夫,任她自以為是地相信是她的某些特質吸引了聖皇,所以才得以聯合到這麼強大的盟友,其實……一切都是假的!
「別想當然耳地把一些罪名加到我頭上來。」他的黑眸總是能洞悉她的心事。「決定嫁給聖皇的人是你自己,除了你,沒有人逼你這樣做。」
「是,是我!是我一步步把自己逼到這個位置上的!」她壓低聲音,卻壓不住憤怒,「丞相大人,您神機妙算,或許是我所不如。但是我告訴您,不管聖皇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依然改變不了我是您的敵人這個事實!」
「我從來沒希望我們改變任何的關係,如今這樣我覺得最好。」他極清淡地笑著,「即使那天我留下了你,這種想法也依然沒有改變過。我希望你也一樣。」
「如君所望,這是當然的!」
她壓住之前所有的衝動,將來時要對他說的那一腔話都嚥回肚子裡,恨不得它們爛掉。
「既然丞相大人有如此手段,看來我只有說祝您一路平安了。」她高昂著頭,「只是我不明白,將自己的兄弟送到聖皇的床榻邊上,明知道聖皇要的人是您卻不肯就範,轉而又和我這個聖皇之妻結一夕之歡,您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只要自由。」他望著她,「要我心中所想,便是手中所有。」
「要做到這一點對您來說並不困難。」她冷笑道;「因為當一個人可以為了得到一切而出賣一切的時候,他距離心中的夢想就只有一步之遙了。只可惜,這一步之遙看似很近,也可能很遠,不知道大人有生之年能不能走到。」
「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因為我會以性命博取,而這點勇氣未必人人都有。」
他傲然的回答觸到她的心,總覺得他似乎是在暗指那天她和他的偷情,於是再也忍不住,憤然離開。
令狐笑慢慢地轉過身,望著已悄悄站在房門口的令狐舞人,並不吃驚,只問了句,「陛下睡了?」
「外面這些話我不想讓他聽到,所以點了他的穴。」令狐舞人深深地盯著他,「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我從沒有什麼話要與別人分享。」他輕笑道;「你好好陪著陛下吧,今天他大概喝了不少酒,明天早上也不會醒來了。」
令狐舞人遲疑著,問出心底隱匿多年的問題,「七哥,你對陛下真的從來都沒有一點真情嗎?」
「我與他,命中無緣,心中也無情。」他回答得簡潔而乾脆。「但是你與他有緣也有情,只是無份。這是天命,所以當初我才會一力撮合你們在一起。陛下其實只是像個孩子,得不到的東西就一定要弄到手,我就是他『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那個夢,也因此,他不免辜負了身邊的真心人。你不用太傷心,用不了多久陛下就會明白的。」
「七哥算其它人的命從來都很準,但是七哥有沒有給自己算過?」
令狐舞人的話讓令狐笑的左手一顫,淡然道;「何必算?我的命我自己都能掌握。」
「那心呢?也能掌握自如嗎?」他的眸子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明亮清澈,「七哥,你雖然是丞相之名,其實已有帝王之實,一朝三國之中就是你的敵人也會誠心敬服你的治國手段。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取而代之?」
寂靜的夜色下,他的這個問題像是一道閃電,陡然劈落在半空之中。
但令狐笑只是挑挑眉,「這句話是陛下讓你問我的,還是你自己想問的?」
令狐舞人垂下頭,「剛才七哥對她說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但我卻覺得,也許有團迷障擋住了你的心眼,你以為你抓住了你想要的,其實七哥未必清楚自己的心究竟在追逐的到底是什麼?」
令狐笑真的笑了,「什麼時候老八也愛講這些無聊的道理了?好吧,既然你有這些疑問,今天的月色又這麼美,我心情正好,不妨將一些從沒有和別人說過的真心話,對你一次說個明白。」
令狐舞人眼波震動,凝視著他。
「權利之於我,得與不得,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名分的定與不定在我看來並不重要。只因為這種模糊不清的形勢,才會讓所有人更加敬畏我。若我犯上稱王,反而失去了最初那些擁戴我的人心,所有的美麗都會在一夜之間變成醜陋,消弭怠盡。
「至於那個女人,我知道你其實是想指我與她如今的關係似乎不比最初。好,我也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我與她的感情也在這明與不明、說與不說之間才最有趣,若是挑明了,無非一個愛字,從此以後都索然無味,還有什麼可值得我期待的新意呢?」
他的這番話以及他這張少見的明麗笑容,讓令狐舞人聽得呆了,看得怔了。
「所以,即使不算我的命,我依然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我能要的是什麼,就不勞你們外人再為我操這份心了。」
「七哥,」令狐舞人最後一次叫住他,「感情之事未必是靠算的就能算得清楚的,再厲害的卜算之數也難免有失算的時候,七哥不要因此而錯過本應珍愛一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