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席維亞
「你早知娥貴妃一家二十七口,並非選人醉月樓那人所殺,也知初天韓已循線搜證,只餘上稟,即可將賊人追捕到案,你卻苦苦相逼醉月樓,一逞私人恩怨。」男子平淡直敘,語調中沒有情感起伏,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的鄉野傳聞。
「你是羅剎門主腦遲昊?」微一思索,端木柏人已猜出來人身份。能傷人於無形,除了遲昊,他想不出還有誰能將毒物運用如此自如。
「羅剎門已滅,若你正視初天緯所集之證據,你會發現。」遲昊沒有正面回答,仍淡然續道。
「又如何?」端木柏人冷笑。他本來就不在乎是誰痛下毒手,羅剎門只不過是他用來毀掉醉月樓的一步棋。
「又如何?」遲昊淡淡重複,平靜的臉上揚起一抹讓人發冷的笑。「我要你去皇帝面前解了初天緯的罪,讓他將真相公佈。」
「我若說不呢?」端木柏人咬牙。初天緯越獄的事他不想讓他知道,怕他若和初天緯連手,會更難對付。
遲昊沒有回答,視線遠遠地落在燭火上,良久,才開口輕道;「永遠別再找醉月樓裡的任何一人,以及初天緯的麻煩。否則我毀掉的不只是你的雙腿,也不會是你的命,我會讓你苟延殘喘,生不如死,懊悔來到這個世上。相信我,我絕對做得到。」
那語調,仍是平穩,卻隱含張狂濃厚的殺意。
一股寒意由背脊直竄腦門,端木柏人緊握住扶手的掌微顫,掌心已因冷汗而潮濕。自幼養尊處優的他,從沒遇過這種心膽俱裂的時刻。
「明日,若事情不見轉圜,我會再來,若有需再會面的時候,你會衷心祈禱從來沒見過我。」遲昊起身,撫平衣袍縐折,逕自推開房門,緩步離去。
漫然怒火上湧,端木柏人倏地起身,雙腿卻似棉絮般癱軟,若不是手及時撐住書案,已然跪跌在地。
知遲昊所言為真,他坐回椅上,臉上青白交織,傲氣、憤怒及恐懼不斷衝擊。
最後,他一咬牙,將原先所寫書卷撕了粉碎,重新鋪平卷紙,憤恨提筆。
「來人,將此信快馬送呈皇上!」
第十章
梳著長髮,抬眼只見鏡中的人影憔悴,亦怔怔地回視著她。擷香放下發篦,隨手一束,不願多做打理。
昨夜和品頤長談過去五年,談相遇,談嬤嬤,談許多許多,兩人又哭又笑,直至天際微亮,遲昊才來敲門,趁著天色昏暗,偕品頤離開醉月樓。
品頤離開後,她把賬簿搬來做最後整理,好讓之後品頤處理更順利。直至巳時已盡,她才把放空的心收回,強迫自己面對。
還好有品頤陪她這最後一夜,否則這猶如凌遲的等待,該是如何難熬。
披上外衣,束緊腰帶,環視看慣了的房間擺飾,唇畔勾起淒苦的笑。
以前一直以為,有朝一日能離開擷香閣,就是重生的開始,沒想到,如今離開,卻是無盡的苦難,直至老死。
深吸口氣,將心緒抑下,擷香轉身走出擷香閣。
皇宮御書房外,結束早朝的聖上在此歇息,御前侍衛全都戒慎守衛聖上安全。
突然一抹人影飛竄入廊,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那人已來到門前。
「皇上,事情緊急,恕罪臣失禮。」初天緯不等響應,直接推門而入。
看清來人,眾人皆臉色一變——昨晚越獄的統領竟自行送上門來?
「保護聖上安全!」被提拔為代理統領的人突然喊,難得陞官,他不願這得來不易的機會又被毀去。
這一喊拉回眾人的神,明知不敵,還是急忙衝進御書房裡,試圖捉拿逃犯。
這等陣仗讓皇帝一愕,看向在階下站得筆挺的初天緯。
即使發亂衣髒,仍不損他懾人的氣魄,初天緯無視團團將他包圍的侍衛,雙手將卷軸上呈——
「啟稟皇上,羅剎門的首腦名單及殺害娥貴妃的罪證盡皆在此,人犯已押解至府衙大牢,懇請皇上重新審視此案,勿輕易定了醉月樓的罪名,涉累無辜!」
昨天他逃出自由後,即隻身殺進羅剎門據點,一番激戰後,將因有代罪羔羊而鬆懈失防的主嫌一網打盡,其餘小囉嘍四散,他無法顧及,只能擒住幾名主要禍首,廢掉他們的武功,直接就近關進府衙牢裡。
「莫聽他辯解,先將他拿下!」代理統領又喊,指揮眾人上前,試圖捉回逃犯,立下大功。
憶起之前初天緯待他們有如手足,眾人猶豫,但怕護駕不周只好上前。初天緯目光凌厲一掃,眾人心一凜,全都不由自主後退,沒人敢上前。
「皇上,懇請您翻閱這些罪證,您將發現禍首另有其人。」初天緯不死心,再次上稟。
聞言,皇帝苦笑。昔日愛將賣命上稟,加上端木柏人昨夜送來的訊息,他已清楚兇手另有其人。「你們先退下吧。」
代理統領怔愕,不敢違抗聖令,只好帶人退至門邊。
「初天緯領旨。」皇帝站起,朗聲道。
「罪臣在。」初天緯跪下,明白事情已有轉機。
「朕恢復你御前侍衛統領職務,御林軍及京城官兵任你調度,務必將羅剎門人全數殲滅。」
初天緯喜不自勝,垂首領命。
「臣遵旨!」
「碧兒,幫我把大家叫來,所有的人都要到場。」擷香來到主樓大廳,對碧兒吩咐。
不一會兒,包括樓裡的僕婢,全都聚集在大廳,或坐或站,視線全盯著廳中的擷香身上。
連日的擔慮受怕,讓大家都瘦了。
心疼得環顧眾人,擷香輕輕開口——
「醉月樓開始至今,已經五年了。這些年,委屈大家,忍著肌膚相親的不適,還得扮笑裝嬌,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心裡掙扎,若不是為了助人,任再多的銀兩,也沒有姑娘願意毀了自己清白。我在這裡,先代嬤嬤謝過各位。」擷香盈盈跪倒。
見狀,站得近的急忙來扶。
「擷香姑娘,別這麼說!」其中一名姑娘哭道:「當初若不是醉月樓救了我,我早已成了真的妓女……」
「嬤嬤待我們極好,你和品頤又費心為我們安排,我們都是心甘情願做這事的。」另一名姑娘也落淚道。
一時間,整個大廳哭聲語聲此起彼落,全是真誠的感謝心聲。
嬤嬤,不枉您如此疼我們了。擷香欣慰微笑,站起身來。
「大家的苦難該結束了,醉月樓,該收了。」
此話一出,有人驚呼,有人惻然,更多人憶起種種回憶,哭得更加心傷。
「別哭,這是好事。」強忍難過,擷香笑道:「我們在做什麼,相信大家都很清楚,即使別人誤解我們,栽贓我們,也不用去辯解,我們自己知道就好,別為了無謂的解釋害了自己一生,知道嗎?」
見她們點頭,擷香才又續道:「我今天會離開,你們仍先留在樓裡,品頤會回來,她會安排你們,年齡到的找個好的歸宿,年齡還小的幫你們返回家鄉,這些年經過大家的努力,各位的家鄉狀況已經都好轉,可以讓你們安居足食的。」
「擷香姑娘別去!」突然有人哭喊。
「我們寧願陪著一起死,別向端木柏人低頭!」昨天雖然沒人出來,但那對話,在沉靜的大廳迴盪,一清二楚。
「是啊!我們寧願死!」激烈的護衛聲響此起彼落。
「砰!」一聲,擷香用力拍桌,震得眾人噤了聲。
「你們要讓嬤嬤死不瞑目嗎?」擷香板臉怒道:「要是嬤嬤肯讓你們如此,她又何必承認端木柏人無謂的指控?」
聞言,眾人不再說話,淚無聲地流。
手在袖下緊緊握拳,擷香掛起無謂的笑。「大家不要擔心,不過是嫁人,無所謂的。」
大家聞言,更是哭得哀戚。
「好了,」不想大家見她離去,擷香低道。「你們都回房吧,去收拾自己的東西。」
「讓我們陪你等……」
「求你們,讓我自個兒靜靜好嗎?」她不想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她們看見。
眾人無法,只得邊走邊哭,離開大廳。只有服侍嬤嬤的碧兒沒有離開,開口輕喚——
「擷香姑娘……」
「時候差不多到了。」擷香強裝起笑顏,站了起身。「我該去門口等著。」
「不,你在這兒坐著,我去……」碧兒咬牙強忍淚水。「讓我幫你看最後一次門。」
「……嗯。」不忍拂她好意,擷香點頭。
聽聞那腳步聲遠了,擷香低頭看自己置於膝上的手,怔怔發愣,她只能把自己的心思放空,否則她不知該如何面對將臨的局面。
奔出廳外的碧兒直奔至大門後才停下腳步,一撩裙擺坐在石階前,專心聽著外頭的動靜。
那端木惡人若來,她要狠狠踹他兩腳!
不,他若跨進大門,她要拿門閂打得他滿頭包。
不對,他敢進醉月樓,她要到廚房拿了屠刀,把他大卸八塊!
滿臉憤恨不平的碧兒在腦中不住描繪折磨惡人的各種招數,赫然發現,原先在正上方的日頭,不知何時已微微偏了,大門拉長的陰影已可遮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