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夏洛蔓
王雲蘭這才發覺他堅韌過人的意志力,她居然一點也沒發現他喝醉了,而且,在離開飯店時,他跟其它人話別時的語氣神情,一如往常。
她為他這樣苦撐著強人形象心疼不已,如果可以,她希望能讓他靠在懷裡好好睡上一覺,不要再掛心那些永無止盡的權力鬥爭。
「要不要我來開車,你好早點回家休息?」她記得,他從不讓人為他開車,但是,車外寒風吹著,車內的溫度也不高,她擔心他若真睡著了,要生病的。
「好,麻煩你了。」他坐起身體,打開車門,走到另一邊。
兩人交換位置,王雲蘭盡量維持車速的平穩,沒再說話打擾他。
車子停入鞠紹威住處的私人停車格,熄火後,她仍不見他張開眼。
她繞到副駕駛座旁,輕輕喚醒他。「總經理,我扶你上去。」
「喔,到啦!」他鬆鬆肩膀,走出車外。「一點點醉罷了,你也累了,回去吧!。」
她搖頭。「我要看見你躺到床上才放心。」
他腳步穩健,但她仍堅持要攙持著他,他依戀著她的溫柔,沒有拒絕。
到家後,她為他褪去西裝外套,解開束縛的領帶、皮帶,為他卸下手錶。
那細微輕柔的動作,一再衝擊著他壓抑的情感,他不敢看她,怕自己就要失控。
在她難得發出的命令下,他躺到床上,緊緊地閉上眼,感覺她的小手,掖好他的被子,感覺她到廚房倒了杯水,擱在他的床頭。
她為他調好鬧鐘,蹲跪在他床邊,滿足地看著他的睡臉,為他撥開落在額前的髮絲。
最後,她緩緩站起來,又佇立片刻,才下捨地轉身。
就在轉身的瞬間——她的手被握住了。
她的心臟乍地揪緊,不敢移動、不敢回頭,只能屏住氣息,就任由他的大手握著她的。
兩掌交握,微微顫抖著,不知是因為她的壓抑,還是他的。
他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似在與內心的衝動交戰著。
她聽見他深吸一口氣,使力一扯,她被拉力左右,一旋身,撲臥在他身上。
她抬頭,望見他黝黑深邃的眼眸,刻著深沉的痛哭與掙扎,感覺他的胸膛緩慢但大幅度的升降。
「雲蘭……」他醉了,沉醉在她無邊無際的溫柔大網中,他已無力再對抗,也不想再壓抑。
聽見他的低喚,她的名,從他口中念出,迷惑著她的意志,她眼眶泛淚,那長久以來被禁錮的愛,如被驚動的鴿群,振翅高飛!
分不出究竟是誰先吻上誰,當她的淚水滴落在他臉龐時,兩人的唇已緊緊地貼在一起,他強而有力的手臂牢牢鎖住她,溫熱的舌葉探入她的小口,像永遠都不夠似地吸吮她的甘甜,黑夜,迷亂了兩顆壓抑已久的心,酒氣,攪亂了所有理智。
混雜著疼痛與撥開烏雲、苦盡甘來的甜蜜,他們瘋狂地親吻,摸索彼此,恨不得融為一體,這一生,都不要嘗到分離的苦。
她回應他,淚也不停地流。
那是希望,也是絕望。
她明白經過這一夜後,跨過兩人之間的安全界線,彼此間的關係將產生巨大的變化,也許,就是她得離開他身邊的時候。
但是,她無法忽視他眼中濃烈的慾望,她將不後悔,不後悔未來只能靠著思念他,度過漫長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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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慾交織、激情的洪流消退後,王雲蘭疲累得沉沉睡去。
鞠紹威體內的酒氣已散,他為她蓋好被子,披上睡袍,起身走到客廳,燃起一根煙。
他不常抽煙,除非應酬必須,除非心情極度煩悶。
吸一口煙,再吐出白霧,他茫然地佇立在落地窗前。
他後悔了……
他確定了她的情感歸屬,奪去了她的清白,他知道這對保守的她而言,是如何慎重的決定。
然而,他能回報她什麼?
他能給的,絕對不是她想要的。
但是,他還是該死的衝動了。
他望著落地窗玻璃反射出來的身影!一個虛偽的華麗外表,配上一副冷酷無情、權謀狡詐的心腸。
他根本不值得她為他付出。
愛情與婚姻對他而言只是待價而沽,可以販售的商品,一個用來壯大事業版圖的最終利器。
即使他願意為了她,放棄這個能夠快速凝聚實力的機會,她能在他那個充滿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龐大家族裡生存不去嗎?
他們會善用她平凡的背景、溫婉的性格、善良體貼的心極盡尖酸苛刻,挑撥離間,擾亂他們的夫妻生活,動搖他在家族裡的位置。
幾年前,大哥堅持將他的初戀情人迎娶回家,如今,他卻得長期地陪伴在罹患重度憂鬱症的大嫂身邊;永遠被隔絕在權力核心之外。
甜蜜是短暫的,痛苦卻是無盡的,他不捨,也不能這樣毀了她。
他淒淒地笑了笑,為這一連串的考慮……
說到底,即使愛她,他仍捨不得放棄這耕耘多年的成果。
清晨,王雲蘭醒來時,發現鞠紹威就坐在床邊的單人沙發上,身上衣物已穿戴整齊,表情卻是凝重的。
沒有初嘗人事的嬌羞,她忍著身體的不適,默默起身穿上衣服,坐在床沿,垂著頭,靜待他宣判結果。
他直視著她,內心是痛苦的撕裂,她是這麼細心地關注著他的每個表情變化,而他接著要說的話,又是如何的殘忍。
「雲蘭……」他開啟乾啞的嗓子,叫喚她。
透明的眼淚驀地落在她膝前平擺的手背上,她沒有抬起頭,不想讓他看見她悲傷的表情,她是心甘情願的,沒想過要得到什麼,後果,她心頭也一清二楚。
他覺得用再多婉轉美麗的詞彙也無法美化自己的冷酷,她一顆玲瓏剔透的心,早就明白了他將做什麼決定。
「你可以提出離職,我會給你……」他打住,原本想說「一筆豐厚的還散費」,但這對她是嚴重的侮辱。「或者……」
想了一整夜的說詞,臨到嘴邊,他卻吞吞吐吐。
停頓半晌,她仍然沒有抬頭,也不接話,寂靜是把無形卻銳利的刑具,審判著他的良知。
「或者,你願意留下來,搬來這裡。」
他說完了,像耗盡所有心力,疲乏地靠上沙發椅背,閉上眼,此時,他感覺自己的血管裡,流著黑色的血液。
在事業上,他所做的每個決定必定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是,現在他卻無法臆測她的選擇。
他會尊重她的決定,即使她將選擇離開他。
她小聲地吸回鼻腔裡的水氣,壓抑著顫抖的聲音,低低地說;「總經理,我今天可以請假嗎?」
「嗯……」他握緊拳頭,忍住想過去擁抱她,求她不要離開的衝動。
「晚上……你回到家,會看見我的答案……」
「好。」他撐起身體,準備上班。
臨到房門前,他背對著她說;「這裡的鑰匙放在客廳茶几上,我……」
希望她留下來的話滑到舌尖,他還是選擇嚥下,他不該令她為難,不該左右她的決定。
王雲蘭在他離開之後,仍呆坐在床沿,什麼也沒想,只是等待眼中的酸澀過去,然後,如遊魂般離開鞠紹威的住處,回到自己的小窩。
如往常放假時,她拖地、洗衣服、整理家務,然後洗個澡,換套簡便的襯衫、牛仔褲,搭公車到百貨公司。
再半個月就要過農曆年了,她打算為母親、外婆還有姐姐、侄子們買些禮物。
她逛逛精緻高雅的服飾專櫃、看看富質感與設計感的廚房用具、仔細思考侄子們這個年紀需要什麼實用的禮物。
逃避似的,就是不去碰觸鞠紹威今早丟給她的選擇題。
四個小時過去,她的腿已經又酸又麻,兩手提著滿滿的購物袋,內心依然存在一個巨大的空洞。
坐在美食街的一角,啜飲不算好喝的咖費,望著跟前流動的人潮!情侶、母親帶著子女、成群結伴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年輕人,唯獨沒有跟她一樣!清冷、孤單的單身女子。
她今年二十七歲,一路踩著安穩的腳步,按部就班,知道自己沒有冒險的本錢,她早學會認分,所以,即使深愛著鞠紹威,她也只是悄悄地擱在心頭,從未有過什麼與他開花結果的幻想。
她清楚他要她留下的意思,只是同居,不會有任何美麗的結局,就是因為她太懂他,所以,他給的選擇即使冷酷,她卻無法恨他。
她明白,他將是自己這輩子,唯一、最初也是最後一段愛情,經過他,她將不再有愛上他人的能力。
她的眼睛再也裝不進其它男人的身影了。
一旦離開他,從此以後便要將自己的愛情深深埋葬在心裡。
諷刺的是,她彷彿用上了一輩子的力氣準備面對這早晚要面對的事實,到臨頭,仍然令她痛徹心扉。
她搗著發疼的胸口,下唇咬得泛白,卻依然無法下定決心,未來,究竟要往哪個方向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