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陶樂思
這麼一想,也不難解釋她為何每次打電話給他時總是沒人接了,因為他怕精神不佳時會被她察覺。
心思完全被猜中,紀墨然啞口無言,只有歎息。
「爵如,你真是聰明!」紀媽媽稱讚,也間接證明了她的推測無誤。
「你太傻了!」管爵如重重的吐了口氣,搖著頭。「還好沒傻到一得癌症就為了怕拖累我而和我分手。」猜想這也是他可能會做的事。
聞言,紀墨然不敢吭聲,只是一雙眸子洩漏了心虛。
紀媽媽卻很不給面子的搖頭失笑。「果然還是你瞭解墨然,難怪他會這麼喜歡你!」怎麼自個兒的兒子都被人料得準準的?
「真這麼想過?」她瞪大眼,倏地望向他。
「我是為你好啊。」他為自己辯駁。一片深情還被說傻,天知道他有這些想法時,心情有多沉重!
「那是你自以為的為我好,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怎麼想的?」她抗議質問。
「你根本不知道中期淋巴癌做完治療的緩解率只有百分之五十至八十,而五年以上的存活率只有四成……」
他被醫生當時所告知的可能情況給綁住了,雖然醫生說的是實話,卻使得他淨往負面的方向去想,那種自然而生的惶恐,很難抑制。
「我不想聽那些數據機率!癌症並不代表是絕症。」她霍地打斷他的話,堅定的握住他的手,接著溫柔的傾吐心聲。
「我只知道,就算要忍受心情煎熬,我也情願留在你身邊,陪著你度過這段辛苦的治療;在你難受的時候,我可以第一時間照顧你;在你害怕的時候,我可以馬上安慰你;不管結果好壞,我們都一起面對,這樣我才對得起自己,才不會辜負我們的感情,也不會永遠抱著遺憾!」
這些話都是不需特別考慮就自然浮現的心情,也是她心底最原始、最純淨無雜質的聲音。
紀媽媽動容落淚,走到了管爵如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感激她對兒子真情相待。她知道爵如的支持對兒子會是最大的鼓舞。
她望了紀媽媽一眼,兩人無言的傳遞了一抹微笑。
「爵如,我知道你對我好,所以我才會捨不得讓你陪著我受這種煎熬。」他望著她,眸底漫著水霧。
化療真的很辛苦,他不是超人,勉強勇敢太久,真的很需要一雙溫柔的臂膀來給他安慰。
「難不成在你眼中,我是那種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她故意俏皮的瞅著他反問。
癌症讓生活變得這麼苦悶,身邊的親人沒必要再愁眉苦臉,搞得愁雲慘霧,那病患心情好也好不起來,要怎麼樂觀面對?
「怎麼可能?」他急急否認。
「那就對了呀!」她順了順他額際凌亂的髮絲,又心疼的撫了撫他消瘦的臉頰,噙著淺淺微笑,目光溫柔如水的凝視著他。
「即使我的生命可能所剩無幾,你還是願意要我嗎?」他迎視著她的目光,那斛溫柔像暖流般傾注在他心底。
管爵如抿起笑,橫了他一眼。
「那如果是我得了癌症,你會怎麼做?」她不答反問。
「當然是想辦法把你治好啊!」他直覺地答。
「所以我也是呀!」她笑開來。「如果你的生命所剩無幾,那我唯一希望的,就是把握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陪伴你。」
紀墨然豁然開朗,好心情拉抬了嘴角。
「其實,我也是希望有你陪著的。」他終於說出藏在心醫最深的渴望。
「就是說嘛!」她笑揚著眉,看向露出倦容的紀媽媽續道:「紀媽媽上了年紀,這樣勞心勞力一個人照顧你太辛苦,從現在開始,就讓我來接手吧!我們一起來面對可惡的病魔。」
紀墨然微笑的重重點頭。
她說得鏗鏘有力,話中的深情和眼中的柔光在他失去光采的心房裡照耀出燦亮光芒。
第十章
一個星期後,管爵如已向公司辦理好留職停薪,結束工作,為了方便還搬到紀家住,開始全心全意的照顧紀墨然。
不過,她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照顧癌症病患,光靠細心是不夠的,還有許許多多的細節和禁忌要注意,而紀媽媽也尚未摸索出一些適當的方法來,所以她還是得一步一步去改善和學習。
對她來說,照顧紀墨然並不難,苦的是見他那樣虛弱難受,她的心總是不能抑止的抽痛著,而她這才明白,為什麼紀墨然情願撒那麼大的謊,也不願讓她知道……為的就是不希望她看著難受,擔心受怕,精神心情受到反覆煎熬。
哪怕只是他的一個皺眉、一聲歎息,都像是細針般扎刺著她的神經,那種心高高懸著、隱隱痛著的感覺,超乎她想像的難過。
才剛接手照顧他,檢查結果就出現不好的狀況。
由於白血球過低,以致化療得暫停一次,必須盡快讓白血球增加,才能繼續進行化療。
因為化療造成吃東西時味如嚼蠟,又加上口腔粘膜發炎,紀墨然原本就不好的食慾變得更差,幾乎不太能吃東西,可虛弱的身體又非得靠飲食來恢復……為此,他們實在焦慮擔憂不已。
「墨然,你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東西,我去買給你吃?」管爵如靠在他床邊輕聲問道。
他現在的情況已經糟到不是什麼東西好才給他吃什麼,而是只要他願意吃,他們就會十分欣慰。畢竟食物是精神體力的來源啊!
「不,什麼都不想吃,只覺得累。」紀墨然懶洋洋的回答,眼皮沈得像是千斤重。
見他孱弱的模樣,連說話都有氣無力,而她又幫不上什麼忙,心裡充斥著深深的挫敗感。
「那你睡一會兒,我幫你放輕音樂,我……」她傾身,輕輕柔柔地撫了撫他的額、順了順他的發,可是下一秒,手中忽然多出的好幾根頭髮,讓她整個人陡地怔愣住。
她又沒使多大勁,怎麼一下子就掉了這麼多根頭髮?
紀墨然察覺到她的異樣,移轉目光到她身上,又循著她的視線看見了她手中的落髮,心中瞭然。
「正常的,掉頭髮是化療所產生的副作用之一,我有心理準備了。」他一副看得很開的口氣。
可就算他這麼講,她看了還是很心疼、很難過,鼻間不由自主的湧上了一陣酸澀。
「以後還長得出來嗎?」她硬是將酸澀淚意抑制住,黯然眼裡摻雜了心疼和不捨。
「你介意有個禿頭男友嗎?」他懶懶牽唇,自嘲笑問。
「偷偷告訴你,其實當我看到紀伯伯的地中海時,我就開始有心理準備,將來會有個禿頭老公。」難得他說笑,管爵如立即配合的改變氣氛。
「齁∼∼我要告訴我爸,說你笑他是地中海。」紀墨然莞爾失笑。
「你敢出賣我?!」她擦起腰來嗔瞪他一眼。
於公,紀境綸是公司董事;於私,他是她男朋友的父親,可是不能得罪的。
「原來你也會忌諱啊!」他取笑她。「其實就算我老了禿頭,也肯定比我老爸帥。」
「呵,那可說不定。」她很不給面子的嗤哼了聲。
突然,他一個轉念,笑容又隱去了。
「是啊,說不定你看不到我老了的樣子,所以無從比較。」
她的笑容也跟著消失,強烈的心酸取而代之。
「我不喜歡你這麼說。」她嗓音一沈,為了掩飾迅速泛紅的眼眶,她佯裝慍怒的把頭撇開。
雖然她表現得很開朗,對他的病情抱持樂觀態度,但不可諱言的,那只是為了替他打氣、給他鼓勵,事實上,她內心的恐懼也不下於他,她也很害怕有一天他會離她而去!
好幾次,她心疼難過得想要掉眼淚,可是她知道,他最不願看見的就是她因為擔心他、心疼他而傷心流淚,所以每次總是勉強的控制著,不想讓他發現她的心情其實是隨著他的情況起伏擺盪。
就算真的有忍不住要哭的時候,她也會閃遠一點,不讓他察覺,以免讓他病著還為她心疼。
氣氛匆而沈默僵凝,紀墨然知道自己那感慨的話惹得她傷心了,因此閉上了口,彼此都沒再說話。
片刻,管爵如平撫了在他面前落淚的衝動,才又轉過頭來,刻意勾起笑容面對他。
「親愛的,以後不要再說這種洩氣的話了,你可是最驕傲又自信的紀墨然呀!」她傾身趴靠在他床沿,用低柔的語氣撫慰鼓勵著他。
他的驕傲與自信,早被病魔摧殘得凌亂殘破了……
然而,當他無言的凝望著她,那汪汪水眸如暖洋般汩汩地流向他,眼神溫柔的散發著撼動人心的溫馨暖甜,竟奇異的替他凝聚了流失的信心。
「聽著,我要你拿出最多最多的勇氣跟意志力,不到最後一秒我不許你放棄!你不要忘記你已經跟我求過婚了,身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要有責任感,要說到做到,所以我要你努力爭取可以和我共度一輩子的機會。」她軟硬兼施,擲地有聲的要求他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