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橡果
「真是下官莽撞了,王爺有此打算,若早些跟下官知會一聲,下官感激王爺還來不及呢,這事論起來——」啪的一聲,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轉眼又哭求著,「都怨下官犯糊塗,聽信一個混賬東西的餿主意,還求王爺消氣吧。」
他昏了頭,伸手想攀上瑄王的膝,孰料卻被一腳踢翻在地。
「滾開!我最看不慣你們這種低三下四的賤樣!你既然壞了我的事,還有臉再求饒?」瑄王氣得拂袖站了起來,聲色俱厲地道:「段臨海,你好歹是一個從二品的巡撫,堂堂的封疆大吏,怎麼遇事就只會一跪二叩三討饒?可歎吶,若都是如你這般的大官在外面當差,就憑眼下這副令人生厭的德行,你們還配替我皇兄固守一方疆土嗎?」
「王、王爺——」段臨海打了個冷顫,倚在身後的一張紫檀木椅上軟成了一灘泥。
「你給我滾!」
砰的一聲,瑄王又把新端上來的一杯茶砸向他,餘怒未消地逕自掀簾步入內室去。留下段臨海在室中呆呆地坐了半晌,直到總管進來,命兩個小廝合力把他扶了出去。
「好啦,段大人,你回去吧,回你的雲南去吧。」總管在大門口歎了一口氣,「雖然我看你也怪可憐的,不過王爺在盛怒之中,你討再多的饒也都沒用。」
「那我——」段臨海一想又打了個冷顫,「那、那、那本撫的前程……難道就這麼完啦?」
「不就進貢一樣寶貝嘛,你還指望著靠它升到天上去?」總管有些不耐煩了,「再說如今王爺發了那麼大的火,甭說你的前程了,我們這一大屋子的人還得怨你呢,這可真是遭了池魚之殃!」
「總管,可我——」他現在的模樣是如喪考妣。
「好啦好啦,你不如回去寫個謝罪折子吧。」總管說完,就命人關上了大門。
段臨海只得失魂落魄地上了轎,豈料才走到半路,卻突然聽到前後四個轎夫奮發出一記悶哼聲,隨後一根木棒伸進轎中,對著他的後腦勺重重一擊,他立時失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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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人,我們把段臨海這個漢人狗官捉來了!」安多拉快活地跑進來大嚷。
「什麼?!」藿香吃驚地站了起來。
「小主人,你看!」他豪爽地大笑著,手大力一揮,族裡的一對雙胞胎兄弟就合力把已經昏死過去的段臨海拖了進來。
除了藿香和赤烏裡,帳篷內的族人都歡喜地睜大了眼,嘖嘖稱讚。
「你們——」她的目光盯在段臨海的臉上,心中卻舉棋不定起來。她背轉身,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痛恨自己為什麼仍對昨晚的事、仍對那個漢人的九王爺耿耿於懷!
她恨他詭計多端欺騙了自己,更恨自己為他而心痛。
「小主人,」安多拉大步流星地走王她身後,拱手道:「這個狗賊死一萬次也不足惜,請小主人一聲令下,讓我們大家一起往他身上砍,把他活活砍死!」
這話驚醒了段臨海,他嚇得在地上直打哆嗦,「你、你們這群蠻子,本撫乃堂堂的朝廷命官、封疆大吏,代……代天子司牧雲南一省,你、你們要是敢往父母官身上動刀,本本、本撫就要治你們一個『大不敬』!」
「呸!」安多拉一聽就怒火中燒,往他臉上吐了一大口口水,「我們月雅族人靠自己養活自己,跟漢人從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們的王道,我們不遵!」
「你、你——」段臨海狼狽至極。
安多拉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再囉唆,小心老子一刀把你劈成兩半!」
「夠了!安多拉。」藿香擺手阻止他,「這個人現在殺不得。」
「為什麼?」他不解。
帳裡的族人們也都面露疑惑。
她還沒說話,赤烏裡卻先代她開口道:「我們的聖物已不在他手裡,應當用他去交換聖物。」
「是,我正是此意。」她點頭。
「但是——」安多拉猶有滿腔的怒氣未發洩,「主人,這樣太便宜他了。」
藿香冷冷地搖搖頭,「不,對他這種人我當然不會心軟。我們先用他換回聖物,然後再找機會,捉他回來祭奠天上的神靈。」
「好,小主人英明!」所有的族人都贊同。
她轉身對一旁的千石道;「千石,你的箭術最好,現在我要你去一趟那位九王爺的府邸,把我寫的信射進去讓他們知道。」
千石一拱手,「是,小主人。」
等她寫完信,千石立刻背負上箭筒,整裝待發。他把小主人的信揣進了懷裡,隨即躍上一匹烏黑的駿馬飛馳出去。
接下來段臨海可是倒了大霉——
雖然性命暫時保住了,但月雅族的族人連日來對他的痛恨卻難消,大家商議好,把他綁在外面的一棵大樹上,派人狠狠地鞭打一二十下,直打得他皮開肉綻,幾度昏死過去。
大家圍在外面看熱鬧,邊看邊罵得過癮!唯有藿香一個人悶悶不樂地留在帳篷裡。看見那狗官遭受懲罰,她的心中卻沒有那份該有的痛快感。她始終難以釋懷昨夜的事。
他,也是漢人的高官……難道漢人的高宮顯貴都是這樣讓人不足信的嗎?
還有那個吻、他溫柔的撫觸……老天,她猛一皺眉,不解地看著突然又發疼的手心。
呆望了好一會,她有些明白了,只要一想到他,她的月牙記號就會疼痛起來。
但,為什麼呢?
約莫兩炷香的時間後,千石回來了。
「小主人。」他一躍下馬就跑進帳篷中,邊跑邊從懷中掏出一封雪白的信箋,
「這是那位九王爺派人回射出來的信。」
藿香接過來一看完,嬌靨泛白地跌坐回扶椅上。
他仍然要她用自己換回白靈石!
「小主人,怎麼樣?」族人們此刻全都聚攏回帳裡。
她掃視了眾人一眼,神情複雜。「……他不肯。」思量片刻,她緩緩地開口,
「他說段臨海這個人對他沒有任何價值,要想換回聖物,除非——」
「我知道了。」心直口快的安多拉急切地插話,「主人,那個該死的九王爺,是不是仍要小主人用自己去交換聖物?」
此語一出,帳內嘩然。
而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因為昨晚的教訓,赤砂一直在苦苦隱忍著,但他握著彎刀的手指卻已繃得雪白。聽到安多拉的話,他再也忍不了了,突地亮光一閃,他揮動彎刀,用鋒芒劈開人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咬牙切齒地道——
「如果小主人答應他,就先用這柄刀取了我的性命吧!赤砂心裡只有小主人,絕不能忍受……忍受……小主人為了聖物倒向其它男人的懷裡!」他把刀舉高呈在藿香的面前。
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嚇得噤聲不語。
藿香深吸一口氣,逼自己硬起心腸道:「阿圖、安多拉,把赤砂給我綁起來,沒有我的命令,絕不許私下放開他。」
她一拂袖,冷冷地站起身來,「如果他再幹出蠢事,我拿你們兩個是問!」
「小主人——」
她不讓眾人求情,轉過身來,不疾不徐地對千石交代。「你再把這一封信射進去,他如果爽快地答應,今天晚上,大家就可以拔營回雲南了。」
「小主人?」他聽不明白。
她略顯疲倦地一揮手,「你現在就去吧,快些把他的回復告訴我。」
千石無奈,只得重新上馬飛馳出樹林。
馬蹄聲卻像把藿香的神魂都帶走了一般,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直至千石的身影在暮靄中消失不見。
腦中不斷浮現過往美好的回憶,西坼山上那些歡淌的溪流、漫山的花草,山谷平原裡那成群的牛羊……那是把她哺育長大的故鄉……然而過了今晚,她卻極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她在信中告訴瑄王,如果他不帶一兵一卒,獨自一個人去城外西郊的野林,並且帶上白靈石,那麼,待她的族人拿回聖物,踏上歸鄉的路程後,她會留下來,一輩子成為他的女人。
當一輪明月初升之時,瑄王果然依約來了。
他獨自一人,策馬緩緩而行,一身雪白華貴的衣衫,神態優雅從容。
藿香卻是心如擂鼓。有那麼一刻,她情願他不要來赴這個約,以保留她的自由之身。
「小主人,他來了。」千石道。小主人只讓他跟著來,其它的族人都留在樹林裡。
情勢已由不得她。她的心顫動了一下,點了點頭。
瑄王躍下馬,解下綁在馬背上的一個包袱,取出那個燙金雕花的木盒。
「裡面就是你們的聖物,不過……」他頓了一頓,「如今它已經不再是一塊石頭。」
「什麼?」她吃了一驚。
「你們自己看吧。」他打開盒蓋。
頓時,那一尊通體披著白玉鱗甲的雪麒鱗顯露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段臨海托付給本王時,它已是這般模樣。他要拿它獻給我母后,說雕成麒瞬更增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