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淺草茉莉
「爺,您的宵夜已備好,准許屬下端進來嗎?」總管低著身子在門外請示。沒爺的允許他可不敢貿然闖入。
「進來吧!」思緒被打斷,朱戰楫微怒,口氣也不甚好的恩准。
得令,總管立即揮手要人抬進一張小桌,桌上早備好了七、八樣小菜以及一碗清粥。
一切備好妥當,總管及一干下人就快速躬身退下。因為聽出他的不悅,誰也沒敢多打擾主子一刻。
朱戰楫低首,草草在公文上批了一個「誅」字,便放下筆來到桌前,逕自用起宵夜來,而那簡單一個字代表的竟是數十條人命。
依理,他所有的膳食包含三餐與宵夜,都應由她這總廚來料理,但自從她習字後,在他的授意下便免去了她料理宵夜的差事,讓她有更多的時間習字讀書。
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自己不得不承認,對她真是格外恩寵,而且是不知不覺、變本加厲。
習慣性地瞧向她在做什麼,剛巧她寫完了一個字也抬頭,目光與他對上,她不覺不敬,露齒就是一笑。
他反倒一愣。
「好吃嗎?」銀一兩隨口問問,像是在話家常。
跟主子話家常?他又是皺眉又是感到不可思議。「你也餓了嗎?」出口才發現自己也隨著她閒聊起來。
事實上,在這書房裡,他們的對話並不多,他只喜歡盯著她,還沒想到下一步要如何。
「主子吃粥可沒奴才的份。」她嬉笑的說。
「你說話的表情可不像有奴才的本分。」他回她一個不以為然。「若餓了,就過來吧!」他說。
這倒輪銀一兩訝異了,與他共享上書房也有三個月餘,他一向獨自用膳,不曾開口邀請,這會卻要她一同用膳?「您是主子,與奴才同桌而食子禮不合,不好吧?」容嬤嬤經常對她耳提面命,要她進退有據,她多少還是受教的。
他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本王有允許你同桌而食嗎?」
「咦?方才您不是說……」難道是她會錯意了?
「本王食畢,這桌菜賞你。」朱戰楫放下銀筷。
「咦?」就說她哪有資格與他同桌啊!她心裡頭有些發酸。
「總管在門外嗎?」起身朝外揚聲。
「在。」只要他在府裡,總管向來隨侍,等待他隨時的召喚。
「多備上一碗粥來。」
「……是。」總管只眨了一下眼就領命處理去。
自此,送至書房的宵夜總是多備上一份。
「爺,聽說您兩歲能背詩,五歲時已熟讀四書五經,八歲就已經上知天文不知地理,十五歲時已手持兵符為當今聖上打天下,是個天縱英才的人物?」銀一兩開心的喝粥吃菜,見他坐於案前,並沒有立即批閱公文的意思,打算繼續與他話家常。
府裡待久了,有關他的傳聞,多少聽聞一點。
朱戰楫笑得陰惻惻。「你可有聽說本王三歲咬傷奶媽,五歲親手殺死愛馬,七歲就要人砍了左右僕役,只因他們不小心觸碰到本王的衣袖,十三歲為了爭權,命人誅殺了兩個反我的親兄弟,並且割下他們的頭顱,遊街示眾,十四歲生母病逝,本王一共下令宰殺九名僕役為母陪葬,十五歲領兵殺人,死者不計其數。」她要話家常,他就與她話個夠,希望彼此聊得愉快。
「你!」她臉色發白。
他喜歡逗她,見她嚇得不輕,竟暢快的想大笑。「怎麼,你喝不下粥了嗎?」她嘴裡那口粥在聽完他的話後,就怎麼也吞不下去了。
「惡!」她將口中之物吐出。「你為什麼對我說這些話?覺得殺人很愉快嗎?」她忍不住質問。
他詭異又陰狠的笑笑。「有時候是的。」他老實說。
銀一兩倒抽一口氣。「你!」傳聞他為人絕情殺人如麻,但都不若他親口承認來得駭人。
「你怕本王嗎?」很好,每個人都該怕他的。
「你難道不覺得每個人的生命都有其價值,你不該以己之喜樂任意危害人命!」她與對他爭辯人命的重要性。
「在我看來人命如螻蟻,若再無一絲智慧,就連螻蟻都不如了。」朱戰楫諷刺譏嘲。
「你怎能這麼說,人生而平等,有些人生而聰穎,有些人生而駑鈍,但上天造人皆有其用,聰明的人發明鋤頭讓駑鈍的人勞役墾荒,如此你我才有稻米草糧可食用,所以你怎麼可以瞧不起人,甚至輕之如螻蟻,說殺就殺?」她好生氣憤的指責。
他瞧她說到氣憤處便握緊雙拳,面紅耳赤,一副誓要與他爭出個道理來的模樣,臉色一沉。「所以你不怕我?」他突然說。
「咦?」現在戲是演到哪一段?不是在爭辯人命的價值嗎?跟她怕不怕他有什麼關係?
他趨身來到她面前。她依然面色泛紅,看來方才氣得不輕,這直率的丫頭又忘了誰是奴才、誰是主子了。
他該惱她嗎?她是第一個敢當面與他爭辯的人,該辦她個以下犯上的大不敬斬了她,好證明自己殺人不眨眼?
被朱戰楫陰邪的目光瞅著,銀一兩開始渾身發涼,這才知道害怕。她剛做了什麼?虎嘴上拔須?自尋死路!「……所以您要殺我嗎?」以證明他的人命螻蟻論?
「你想死嗎?」該殺她嗎?不!留著她豈不更有趣,讓她見識什麼叫人性,什麼叫螻蟻,證明他才是主宰生命價值的人!
高大的身子逼近她,幾乎要近貼到她身上。
他聞到了她的氣息,帶著淡淡的墨香,深吸了一口,竟然覺得這墨真是上等!
「我我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拚命搖頭。她可不想死!
隨著她的動作,墨香散得更盛,他又趁機多吸一口。「不想死就住嘴!管你才能高低,就靜靜的看著權勢如何操縱人命,而人命又是何其廉價地供權勢把玩吧!」他突然想摘掉她身上的天真、眼裡的正義。
她第一次這麼近看他,注意著他那令人膽戰心驚的話,臉上的細紋幾所未見,更發現他俊美得不似男子,睫毛翹長得比她還濃密。
銀一兩啞了嗓子,一句話也說不出,愣愣的瞪著眼前的他。他可能沒注意到,貼得這麼近,他的身鐵定觸碰到她了,更慘的是,她發尾的黑墨正不知死活的沾染上他雪白長袍,這下他要焚衣還是殺人?
出乎意料,他既沒焚衣也沒殺人,而是不顧染在身上的黑墨汁,傾身單指挑起她的下巴,毫不猶豫的貼了上去,也毫不留情地掠奪她未遭俗世沾染的嬌唇。他的吻並非輕柔,而是飽含霸氣與乖張,彷彿以桀驁之姿,奪取所有。
銀一兩除了驚愕還是驚愕,完全生澀地不知如何反應。
爺在吻她呢?
可是親吻不是只有自己的夫君才可以做的事?
爺為什麼這麼做?
相較於她的怔愣,他則是吻得肆無忌憚,以佔有之姿狂掃過她的櫻唇。
他可是好奇了許久這其中是什麼滋味,如今品嚐上,似乎更抽不了身了。
第四章
「七哥,瞧,這可是楊棪最新織造,是今年呈進皇宮的貢品,皇上特意要臣弟先送來讓您挑挑,挑中意就留下,其餘再送回宮讓其它嬪妃、太子及皇子挑選。」
十一皇子,朱戰楫同父異母的弟弟朱戰縱涎著笑臉,命人將一箱又一箱的進貢針織錦繡送王皇兄跟前,供他挑選。
每年年關將近,楊棪定有珍貴織造上貢,供皇家新年製衣,今年亦不例外,過年前一個月,貢品就以快馬送至金陵,以趕赴皇家制新年新裝。
依慣例,織造一到定先往七王爺這兒送,待他挑足了,才輪皇上後宮嬪妃以及其它皇子挑選。
意思是除了皇上以外,其它皇親國戚都得撿他剩下的穿。
「嗯。」原本懶洋洋的以扇子撥選著昂貴精緻的織造,突然間他瞧中了塊料子。「總管,一兩人呢?」
「回爺,這時間應該在廚房料理爺的午膳。」總管答話。
「去,工作由別人做去,要她來見我。」
「是。」總管忙示意手下前去叫人。
「七哥,您不挑了嗎?」見他吩咐手下叫人來後,就逕自落坐準備品茶,似乎對眼前名貴繡品毫無興趣。
「等等。」朱戰楫悠閒地又喝了口茶,接著微變了神色,「總管!」他聲音沉了幾分。
「爺?」總管立刻上前。
「茶味變了。」
「變了?」總管低呼。該死,今日沏茶的正是他的親侄女,這下他可救不了她了,他有些心驚著急。
「殺……算了,不盡心的人,趕她出府吧!」遠遠看見銀一兩手持著杓子衝過來,顯然才得令,手上工作不及放下就急乎乎的趕來,瞧她汗流浹背賣力奔跑著,他心情驀地大好,這殺字才出,又改了口。
「謝謝謝……爺。」總管冷汗直流,為保住了侄女一條命暗呼一口氣,心存感激地瞧著剛跑進廳來就爽聲大問何事找她的銀一兩。
朱戰楫失笑,盯著她氣喘吁吁的模樣,眼光不覺柔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