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惜之
殷艾瞄一眼喬力夫,他滿臉的似笑非笑。要看「家醜」嗎?對不起,今天章家只放映偶像劇,家醜劇不演出。於是,她很合作,合作地走到食物面前,合作地拿起餐盤,合作地當個合作小乖乖。
「咖哩餃剛出爐,又脆又香,試試。」
娉艾熱心地想接過她的餐盤盛裝咖哩餃,可惜合作小乖乖還是有那麼兩根反骨,娉艾要她吃的,殷艾偏偏不吃。
她直覺抽開盤子,而娉艾用力抓著餐盤,當她們發現對方都在用力,同時鬆開手,一鬆手,鏘地,瓷盤掉在地上,碎開。
「是我不小心,我來揀……」
娉艾直覺蹲下,然後,你知道的,雙胞胎的直覺與反射往往相同,於是殷艾做出同一個反射動作,一片碎瓷在兩個姐妹指問中同時劃過,娉艾尖叫出聲。
「殷艾,你到底在做什麼?你不高興,就不要下樓!」爸爸忍不住了,出口斥喝。
又來了,每次她們的反射同時出籠,父親就認定她是無可救藥的任性,非要搶走娉艾手上那個才行,好啊,他要怎麼認定,隨便。
仰高下巴,她驕傲得不屑回答。
「你流血了,我幫你包紮。」力夫抓起娉艾的手,看見血珠。
心疼嗎?捨不得嗎?冷冷地,殷艾扯扯嘴角。
「管家,把醫藥箱拿來。」奶奶沒空理會殷艾,忙到後頭找人。
「章殷艾,這個家哪裡讓你看不順眼,為什麼每次出現,都要搞得雞飛狗跳。」父親罵道。
她不頂嘴,偏頭看娉艾和力夫。他的大手包在娉艾手上,他們的頭靠得很近,而他,擠眉弄眼想要逗出娉艾的笑容。
殷艾握住拳頭,她也痛,全身都痛。
「你究竟要任性到什麼時候?不能懂事點,別把自己的不如意歸到娉艾頭上嗎?」
父親的厲吼再度傳來,怕?不,她老早習慣。
「每次娉艾想要的東西,你就搶,好像她拿的全是好的,從洋娃娃、衣服、書本,現在連個破瓷片你也要?以後呢?想搶什麼,娉艾的事業婚姻丈夫?」
「育啟,你過火了。」奶奶進客廳,出聲阻止。
奶奶清楚,殷艾是脾氣古怪,她不合群、不夠甜美,但她絕對不邪惡。
哦……她的怒氣是因為搶不成喬力夫,難怪她覺得他們的親密凝眼。
恍然大悟,她的壞脾氣源自於變態情結,她不好過,也不教娉艾順利,她非要奪走娉艾的一切,非要她和自己一樣難堪才成。
結論——她是心理變態的巫婆。
父親望殷艾,嚴肅說:「你不要以為你的腿是娉艾的責任。」
把唇咬出鐵青,她受傷了,因為父親的話。
原來所有不對,全因腿瘸,原來她之所以任性、令人討厭,是上帝不公平。哈!瘸子,貨真價實的瘸子!
仰頭,不服輸,即便她是瘸子。
轉身回房,不需要父親、奶奶或者喬力夫,她可以自己療傷。
「為什麼看到殷艾,你就變成斗魚?」奶奶說。
「不是我的問題,這女孩子的脾氣,將來怎麼辦……」父親搖頭。
坐在床沿,殷艾低頭看指尖未乾透的血滴。
她不動、不拭去,安靜等它在指尖凝結。
這滴血能做什麼?製作毒蘋果,還是泡蜥蜴毒蛇作巫婆湯?
她是怎麼讓自己變成討人厭女生?她是怎麼一步步把自己弄出連自己都痛恨的模樣?低眉,她自問。
是不是因為她的性格詭異、她的心臟,連帶地血液也不純淨?
她討厭章殷艾,真的真的討厭,她討厭自己的瘸、討厭不完美,討厭為什麼要活在這個世界,證實瑜亮情結。她憤世嫉俗,她的不完整除了肢體還有靈魂。
掄起拳頭,她猛捶枕頭。
門被打開,訪客不懂得,敲門是禮義之邦的生活準則。
半偏頭,她看見喬力夫的笑,力夫看見她凝在眼眶間的淚水。
背身,她眨掉淚水,在裙擺處擦去指間紅艷。
「我想你和娉艾一樣不好受。」他走到床邊,不受邀請,入座。
床緣微微下沉。
她不平,不平什麼?不十分清楚,只曉得心在翻滾、在沸騰,攪得她呼吸窘促,不安寧。
「你怎曉得我不好受,又怎知我不是故意?」撇過嘴角,她抬眼,做好武裝。
「你是嗎?」
他又笑,一樣的陽光、一樣的燦爛笑顏,彷彿她的武裝對他毫無影響。
「我是。」
「我不知道你是擅於計畫的女生。」
拾高眉梢,她用表情向他丟去問號。
「你『故意』選擇我們最快樂時出現,『故意』搶盤子、搶碎片,好『故意』讓娉艾受傷,以便『故意』結束大家的開心,真是了不起而完美的『故意』。」
幾句話,逗開她的眉頭,噗地,她抿直的嘴角揚起不大的弧線。
「難過嗎?」他蹲在她膝前。
「為什麼難過?」受傷的人是娉艾,說她難過太矯作。
「伯父缺乏理智的批判。」
「說不定他並不缺乏理智?說不定他說的話通通是真的。」
「換句話說,你真的想搶奪娉艾的事業婚姻,真的對我有意思?」挑眉,他的笑容仍然陽光燦爛,但可惡得讓人有衝動啪下去。
「你以為天下女人都樂意為你演戲?」才被他逗開的眉頭橫出一字形,這男人控制她的表情比控制模型飛機容易。
轉移話題,他問:「人家都說,雙胞胎會想同樣、做相同的事,這叫做心電感應,對不對?」
她沒回答。
「由此可推,搶盤子、揀碎片是你們共同的直覺反應,並不是誰想欺負誰,對不?」
他問得認真,她卻被嚇到。
他是鬼……
「既然有心電感應,娉艾受傷,你的手指也會隱隱作痛吧!」直覺地,他抓起她的手,然後……看見她隱瞞的傷口。
她不看他,他也不說話,她震訝於他的觀察力,而他心疼她的隱藏。
久久,他歎氣。「多可怕的心電感應,以後我和娉艾吵架你會知道,和她做愛做的事你也會知道,毛毛的,我開始後悔和娉艾訂婚了。」
她仍保持安靜。
力夫抓起她的手,走到浴室水龍頭下沖洗傷口,她沉默;他下樓上樓,替她敷上同樣一層藥,她沉默;他叨叨絮絮念著她的驕傲,她還是沉默。
不管他做什麼,說什麼她都不答話,力夫只好歎口氣,說;「卡佩拉努。」
「你在說什麼?」她終於出現反應。
「我說我的命很差,有個難搞的小姨子。」他加重無奈口吻。
殷艾扯唇,他以為她愛當他的小姨子?
他又說:「力谷拉德夫。」
「你在說哪國話?」殷艾忍不住問。
「惕華拉尼星話。」
「為什麼和我說惕華拉尼星話?」他當她是外星怪物嗎?
「你只對這種話有反應啊。章殷艾……讓別人瞭解自己,並沒有那麼閒難,只要你肯露出一點善意,一點微笑,剔除一些些冷酷與驕傲。」
說著,愛自作主張的喬力夫,伸開愛自作主張的大手,自作主張攬住殷艾肩膀。
他們有那麼親密?應該沒有,但他足愛裝熟的男人,一下子就把兩人的距離縮短為零點一公分。
對於這樣的喬力夫她能怎樣?只能任由脾氣繼續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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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生氣不對,知道嫉護愚昧,但她總忍不住白癡又愚蠢。
晚餐桌上,她用湯泡飯,悶聲低頭扒著吃,耳朵裡滿滿裝著力夫和娉艾、父親、奶奶的笑語。他真的很愛裝熟,才多久,家裡上下大小全喜歡上新姑爺。
「殷艾,多吃點肉。」奶奶夾蹄膀放進她碗裡。
她沒拒絕也沒說謝謝,只是把蹄膀夾到旁邊的碟子。
「又鬧情緒?誰惹你不開心?」奶奶好聲好氣問。
「別理她,一天到晚陰陽怪氣,全天下都對不起她。」父親口氣有點沖。
他不是故意的,同樣是女兒,他一樣疼殷艾、一樣希望她快樂有成就,可長期下來,殷艾的表現老讓人失望,她是出了名的難討好,不管他花多少力氣栽培教導,始終沒辦法將她雕琢成想要的模樣。
章育啟是個成功的企業家,對任何事總抱持完美要求,殷艾的「不成功」是他無法釋懷的痛。於是,他像所有父親一樣,用責備取代讚美,用要求取代瞭解,然後和殷艾相當,他們都變成失速火車,一天一天,把自己帶離親情。
不回話,殷艾持續她該有的陰陽怪氣。
殷艾的不語在父親眼底是挑釁,控不住地,他在餐桌上和女兒對峙。
「如果你的存在目的是讓大家不愉快,為什麼不繼續躲著?」
「育啟!」
奶奶忍不住阻止,她受不了兒子和孫女的相處模式,不懂兩個脾氣相似的人,怎不肯為對方讓步。
「爸……」娉艾懇求地看向父親。
悶悶地,育啟推開飯碗,勉強應酬一聲:「力夫,你慢用,我還有事先去處理。」
父親離座,奶奶跟著離開,娉艾殷艾都知道,奶奶要跟去勸說父親。這種事每隔幾天就要上演一次,大家都很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