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子心
佟寶兒嘿嘿乾笑兩聲,以戴著白色絲質手套的手掩住嘴巴。「沒辦法呀!我也不喜歡這樣,可是我聽說我那個未來的夫婿喜歡濃眉小眼睛的女人。」
佟寶兒鮮少說謊,但這並不表示她不會說謊。
為了自己的將來、為了能繼續當她的小狗仔佟寶兒,她已想好了萬全之策,就是稍稍改變一下自己的容貌,比如把雙眼皮貼成單眼皮、把細緻靈韻的眉畫粉,還有在必要時戴上有色角膜隱形眼鏡。
「這樣?」化妝師覺得好怪,「那……我再幫你補一下妝。」
眼看時間已追在眉睫,她只好急急忙忙取來矮几上的粉盒,準備做最後修飾,但,敲門聲卻在這時響起。
「我能跟你談一下嗎?」敲門的人似乎沒什麼耐性,隨著敲門聲結束,已將門推開一道縫隙來。
佟寶兒來不及反應,化妝師倒是先尖叫了起來:「杜先生,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來見新娘呢?婚禮沒開始前,你如果見了新娘子,會不吉利的!還好佟小姐沒轉過來瞧你,所以……」
「閉嘴!」杜凡的口氣極差,他討厭女人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嘮叨。
瞬間,化妝師像讓人在嘴裡塞了顆鵝蛋一樣,果然閉上嘴,維持最高品質的安靜無聲。
並不能怪她沒原則,而是杜凡的臉色實在難看。
肌膚黝黑的他,雖有著俊氣非凡的五官外貌,但由於出生於黑道世家,從小在險惡、打殺的環境下長大,促使他渾身充滿著讓人震懾的氣息,只要板著臉孔,就足以教人嚇到腿軟。
「我想私下跟你談談。」他再度開口,詢問的對象當然是佟寶兒。
佟寶兒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而這回化妝師變得機靈了,她不敢回嘴,直接行動,手忙腳亂的拉扯著佟寶兒髮髻上的頭紗,一層、兩層、三層地往下覆住她整張臉。
不用懷疑,會有三層頭紗,這當然又是佟寶兒的主意。
「謝謝。」佟寶兒對她說,然後轉向杜凡,但仍將將臉壓得低低的,「你有什麼事要跟我談嗎?」
她很努力的克制自己,扮演著平日在家中最擅長的溫柔賢淑角色。
杜凡先輕咳了一聲,化妝師很識趣地退出去,順手拉上門。
見房裡只剩兩人,杜凡緩步來到她身邊,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你對於婚禮的要求,我已經做到了。」
「我……我知道。」她的嗓音仍細得如蚊鳴。
唉……她這樣的角色還得扮演多久?她最討厭自己這副溫溫吞吞的模樣,連說話都不能有抑揚頓挫。
「你身為佟家的長孫女,我相信對於佟、杜兩家的恩恩怨怨,你應該相當清楚。」
杜凡推開椅子站起,不知為何,在她的面前,他始終有股快窒息的感覺。
他選擇背對她,走到窗邊去點煙。
在他背過身去之後,佟寶兒終於得以抬起頭來,看著他站在窗邊吸煙的背影。
煙圈一陣一陣往上飄,漸漸在房間裡瀰漫,他沒開窗,污濁的空氣很快讓她難受。
「我當然很清楚。」她讓自己的聲響聽起來盡量細柔,其實在心中罵他混蛋一千遍。
要抽煙不會開窗嗎?真沒公德心!
然而,這個沒公德心的男人,即將成為她的丈夫了……
故意用力咳了幾聲,她讓起伏情緒掩沒在平靜嗓音後。「能不能麻煩你將窗子打開,我對煙味過敏。」
杜凡轉回身來,瞥了她一眼。
由於光線和頭紗的關係,他仍然沒看清楚她的臉孔。
「既然清楚,你為何還敢嫁給我?」依她的要求,他伸出手去,推開窗,讓窗外微涼的風吹拂進來。
「因為我不希望祖宗的祠堂被拆掉,然後大家為了遷移祠堂而勞師動眾。」這只是一部分原因,至於沒說出口的另一半,是因為她急著想擺脫佟家。
杜凡無語地仰首,吸了口煙,任煙圈再度飄散在空氣中。
他沒想到,她理由居然與他相同。不過,他還是無法強迫自己去喜歡她,尤其是她說話時那輕聲細語、溫溫吞吞的模樣。
「你難道沒想過,嫁給我之後,我有可能會虐待你?畢竟,藉機報仇,會是個不錯的想法!」
「佟、杜兩家的恩怨已經夠深了,沒必要再加上我們這一樁。」看著他的背影,佟寶兒說。
杜凡不得不承認,她的這段話頗為讓人讚賞,也許他對她的感覺正在悄悄地改觀,然而,只要一想起她怯懦的模樣,什麼好感就刷地一下又消失殆盡了。
「我們兩家的祖先曾經一同在清朝為官,因為理念不和,互看不順眼,一斗就是幾代,最後連大清沒了,遷移到香港,都能遇在一塊,你說這是不是叫狹路相逢?」
佟寶兒咬了咬嘴唇,輕輕地點了下腦袋,表示認同他的說法。
「不過,換個方式想,他們為何總會遇在一塊?」杜凡拋掉手中的煙。
香煙彈出手指,以漂亮的弧度劃過空中,飛向窗外。
「冤家路窄吧!」她回應。
她的話讓杜凡轉回身來,一陣凝視,「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但我的看法卻是……他們搞不好鬥上了癮!」
斗上癮?佟寶兒真想笑,但她壓抑住了。
「不能否認,我的家族在數代之前,確實在這樣的爭鬥中潰敗,一個出了許許多多武將的家族,族人最後卻淪落成為香港混黑道,為了鞏固地盤,在街頭鬥狠。」他說著,將眸光拉離,落到遠遠地窗外,似在想著什麼。
「你就是要告訴我這些?」
她的家族也好不到哪去,過慣了揮霍的生活,移到香港的這幾代來,家族的勢力已一年不如一年,如今權勢全無,只有金錢還剩下一些。
「不,我是想告訴你,對於上一代的、上上一代的那些恩恩怨怨,我都一概不想追究。」他拉回目光,見她仍低著頭,將臉壓得低低的。
直覺告訴他,她足個相當沒自信的女人,就像她說話的聲音一樣,永遠細得像蚊蚋。
「那……很好呀!」他的想法竟然與她一致,佟寶兒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杜凡睇了她一眼,她從頭到尾都沒變換過的坐姿,甚至動也沒動過,他不禁為她感到疲累。
「我來,是因為我還有另一件事得說。」
佟寶兒仍坐得挺直,沒應話,表示在等著他將話說完。
她的安靜、她的恬適、她的中規中矩,在他眼中看來,每一樣都極礙眼,足以讓他窒息。
「我想有些事還是先說明的好。」杜凡將話在腦中轉了遍,忍不住想,當她聽到他接下所說的話之後,會有何表情?
還是會如同現在一樣,維持著沒有表情的臉、沒有情緒波動的聲音,甚至不會有任何反應?
「關於我們的婚姻。」他想看她的反應,於是對說出口的話不作任何修飾與掩蓋。「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們的婚姻關係不會像一般人的婚姻,我甚至可以坦白的告訴你,你不是我所欣賞,也不是我所能接受的類型,所以……」
「所以我們只當有名無實的夫妻?」終於,佟寶兒開口,截去了他的話。
她的鎮定確實令他印象深刻,一般來說,如果女方聽到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人說了這番話,會有何反應?應該不是大哭大鬧,就是尖叫吧!
「是的,我希望你能認清楚這點,我們之間僅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不怕傷她,他說得直接且不留情。
「婚禮之後,各過各的生活嗎?」佟寶兒大大吸了口氣,不過不是因為傷心,相反的,她是因為過於高興。
終於,她擺脫了!不僅擺脫了那個幾乎令她窒息的大家族,甚至可以不用履行和杜凡的婚姻關係,還有什麼可以比這件事讓她更開心、更高興呢?
要不是他還在這房間中,她可能會高興得馬上跳起來尖叫。
「是的,各過各的生活。」
他是暴君杜凡,就算今日娶的是他所喜歡的女子,他也斷不可能為任何人改變他的生活。
「就這樣?」就這樣?這是她的回答?
杜凡看著她,「你的意思是你答應?」
「嗯。」佟寶兒點了下腦袋,隨後又像尊雕像般靜靜地坐著。
忍不住地,杜凡又望了她一眼。「既然你答應的話,那我們的話就談到這兒,你準備一下,一會兒後婚禮就開始了。」
他轉身走開,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室內又恢復了寧靜,漸漸的,走道上也聽不見他皮鞋磨擦的腳步聲。
佟寶兒大大鬆了口氣,高興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喔耶!」她自由了!她終於自由了!
喀一聲,門讓人由外頭推開來,化妝師出現在門後。
「佟小姐,你這……」化妝師被她粗魯的動作嚇傻了。
佟寶兒整個人愣住,定格了數秒,然後用彷彿慢動作一樣的速度,收回她手舞足蹈的誇張動作,尷尬地嘿嘿笑了幾聲。
「沒什麼,我坐太久了,起來運動運動,免得一會兒腳麻了走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