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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7章 名字 文 / 林溪蘊

    楚若安這一生,在現世奮力拚搏二十多年,眼看著實驗成功後就能實現自己多年的夢想,揚眉吐氣一番,卻驟然穿越到了古代;在雍肅王府費盡心機,不管是陰險腹黑的馮芷蘭,還是一次次差點讓她送進地獄的宇文徹,她都一一可以應對,抱著滿懷期待自由的心念卻一次次逃跑失敗,甚至連累了那麼多真正關心她的人;等她終於如願以償留在了寒冽身邊的時候,終於有了天賜的良機過自己期盼的生活,不想已是命不久矣……

    尋找寒冽,再見他一面,哪怕她永遠都說不去那句我愛你,但至少能在臨死前好好看看他溫柔的眼神。然而,天不遂人願,他說他忘記了,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楚若安在小孫家裡呆呆躺了好幾天,不說話也不吃東西,雙目空空望著天花板,除了偶爾輕輕眨眨眼睛證明自己還有呼吸之外,無論小孫怎麼說怎麼做都沒有用。

    安靜的時光一點一點從耳邊淌走,她終於明白,從始至終,一切都是她自己想得太好,都是她太過相信自己,相信命運和老天爺不會真得讓她一生淒苦。沒錯,是她想得太美好,是她沒有將自己放在該有的位置上,所以一切的決定和期待本身都是妄想,只是她自己不肯承認罷了。

    小孫熬了雞湯進來,看到她癡癡傻傻的模樣就焦慮:「楚姑娘,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天大的事情也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你想吃點兒東西好不好?」

    楚若安輕輕搖了搖頭,泛紅的眼眶裡儘是疲倦之色,濃郁的悲傷從眼睛裡不斷流瀉出來,讓小孫看著都忍不住心酸。

    「楚姐姐,你別這樣好不好?我、我會很難過的。」小孫垂首,手中的雞湯溫度剛剛好,他卻突然覺得有些燙手。

    楚若安看著眼前的少年,淳樸善良,此刻因為害羞而雙頰泛紅,那麼青澀的模樣好像曾幾何時她也曾擁有……芍葯,薔薇,藏刀,香草,還有一直對她冷嘲熱諷的妙春,他們也曾有過這樣單純的模樣,像一顆一顆閃爍的星辰經過她的生命裡。

    忽然,她忍不住心疼小孫,終於抿唇開口道:「傻孩子,我沒事。」

    小孫聽到她終於肯開口說話,頓時喜不自禁,像個開了話匣子的小屁孩兒,一邊勸她喝雞湯補身,一邊為了討好她說一些關於寒冽在靈犀谷的事情給她聽,果然,漸漸的,她的神色有了變化,再不像之前那麼死氣沉沉。

    「神仙哥哥性格很安靜,也很少說話,以前谷裡的孩子都害怕他,但時間一長大家就瞭解了,他只是天生的黑臉,實際並沒有那麼可怕。再說,他常常陪著玉晚姐姐出診,無論採藥還是煎藥都能搭一把手,慢慢和谷裡的人混熟了,大家都很喜歡他的。」小孫說起寒冽的時候,面上分明帶著一種羨慕和崇拜的景仰之心,讓楚若安不由得想起當年他在點剎樓,不管是屬下或者親信在看著他的時候,都像此刻的小孫。

    楚若安的心情是很溫暖的,她的寒冽無論身在何處,無論是不是雄踞一方的人物,都可以活得如此出彩,他就像天生注定要光芒萬丈的男人,在吸引著她的時候也吸引著這世上眾多美麗的女子,譬如玉晚。

    心酸嗎?

    她這樣問自己,不酸是騙人的,可她畢竟不是十幾歲還沉溺在浪漫愛情裡的女子,她對愛情的認知已經超脫了常人的期盼。他最最困難的時刻,守在他身邊的人卻不是她,她沒有理由奢求他還像過去那樣善待自己,更沒有勇氣要求他再愛她一次。

    畢竟,是她毀了他的全部。

    她,該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吧?只不過,蕭風他們都說他也愛她,用那麼深沉而濃烈的感情包圍著她,不管他現在記得還是不記得,她都相信,永遠都相信。

    ……

    夜深深,谷中的夜色分外靜謐安詳,木槿花的芬芳摻雜在清風裡,隨處瀰漫,楚若安披了件外衫躡手躡腳出了院子,她似乎已經快要忘記星星的樣子了。

    在雍肅王府的時候,她總覺得日子過得太快,好多想要做的事情都來不及,在荼蘼山的那段時日,她又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活了太久太久,好像已經隔了生生世世的時間不曾再見過寒冽,而現在,她望著滿天璀璨的星辰,好似一眨眼就要白頭。

    腳步聲漸近,她以為是小孫,於是依然緊緊坐在門前的大石塊上望月,嗅著木槿花微微的清香,抿唇道:「這裡的星星真漂亮,是我此生看過得最好看的星星。」

    「因為我知道他就在這裡,與我生存在同一片月光下,我能夠想像他一顰一笑的模樣,又或許他也在看夜色。」她越說唇角的笑意便越深,渾身被月光籠罩著,散發出柔柔亮亮的光澤,像傳說中的月之女神。

    「你知道嗎?我找了他好久,當我知道他也許死在了那場大火中時,我在宇文徹的馬車裡曾割腕自殺,我從沒有那麼強大的勇氣眼睜睜看著鮮血流滿地,當時我只覺得是自己害了他,生怕到了黃泉路上他不肯再認我。那樣一來,我在這異世便是一份留戀都沒有了……再回來,我被宇文徹救醒,做了他的皇后,他再不想過去那樣逼迫我,但我覺得怎樣都無所謂,我的心已死,剩下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般的美麗皮囊,很多次病發的時候,我都祈禱自己能徹底地死去。」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如同訴說一件於己無關的繁瑣小事情,但越是這樣淺淡的口吻便越能讓人感覺到渾身覆蓋著的濃烈哀傷,像一幅潑墨的山水畫,任何人一旦靠近都會沾染一身的潮濕。

    「可是,老天爺總是要和我作對,我想死的時候偏偏怎麼都死不了。」她苦笑一聲,輕歎道,「於是我便想法設法派人打聽當時發生的一切情形,也幸好沒有找到他的屍體,沒有讓我死心,否則這一輩子恐怕我再也沒機會親口對他說一聲,對不起了。」

    身後的人靜靜站在那裡,不言不語,靜到連呼吸聲都低不可聞,而楚若安趁著夜色靜謐,趁著小孫是個安靜乖巧的聽眾,忽然想把積壓在心裡的所有話都說出來。

    「這一路走來,我從未覺得辛苦或者後悔,因為總有我期待和想要的未來在等著我,直到又看見他,我才發覺,他的眉目,他的模樣我從未忘記過,像是烙印在了腦海裡,在重新看到的那一刻,忍不住淚如泉湧。」她想到那日見到寒冽時的情境,依然有些哽咽,「可惜他都忘記了……」

    「忘記了啊,在我看來,那些讓我至今不肯認命,不想死去的記憶他卻都忘了。我想過一千種再相見的畫面,也想過很多很多要跟他解釋的話,但終究人算不如天算,他什麼都不記得了,縱我有十世的熱情也不過是枉然,我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頗為痛苦地擰眉,雙手攏了攏肩頭的衣衫,目光泛著盈盈淚光,卻又倔強地不肯讓它們掉下來。

    「小孫,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終於回眸,卻猝然看到身後提著燈籠而來的人竟不是小孫!一身月白色長衫,長髮隨意束於腦後,丰神俊朗的五官添了幾絲感傷和困惑,額角的傷疤清晰可見,一如他此刻望著她時,目光裡絢爛動人的溫柔。

    「寒冽?」

    怎會是你?怎麼是你!

    她忽然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又或者她還沒有做好面對一個新寒冽的準備。她來不收拾情緒,也不知道該怎麼收拾情緒,只是再度背轉過身,盡量讓自己不要在他面前流淚不已。

    「怎麼是你?」

    寒冽看著她的背影,方纔她說得那些話像一種隨著血液會蔓延的劇毒,讓他一個字都沒辦法忘掉。

    「我來看看你,好像……」他微微蹙眉,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給自己的感覺,「好像我認得你,你給我的感覺那麼熟悉。」

    「是嗎?」楚若安還是沒出息地留下了眼淚,顫抖的背影在月色下如瑟瑟發抖的風中木槿花,惹人憐愛,「怎會不熟悉,若不是我,你也不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若不是遇見我,你也許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點剎樓。」

    「我叫寒冽?」他艱難地開口,這兩個字好像一把刀,每喚一次都要在他本就傷痕纍纍的心上再劃一道傷口,「你叫寒冽,這就是我的名字嗎?」

    楚若安頷首,慌亂得擦了擦眼角不停湧下的淚水,一字一句道:「是,那就是你的名字,在中原武林讓人敬佩又害怕的名字。可當你卸下點剎樓樓主這個身份之後,你是顧傾之,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也可以像個無賴一樣變著法兒纏著你喜歡的姑娘。」

    「顧傾之?」

    楚若安轉身,淚眼朦朧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熟悉的垂眸側首,看著他從前從未有過的單純苦笑,所有的一切都讓她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她真得很想,很想擁住他,像擁住自己這狼狽的一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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