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3章 玉晚 文 / 林溪蘊
點剎樓好似一夜之間又在江湖中悄然重生,但行事作風卻比從前更加謹慎隱秘,近兩個月來,點剎樓接到的暗殺任務越來越多,若非死者身上的傷痕有著點剎樓一貫的乾淨風格,世人恐怕還不知道這個曾經位居武林第一位的組織已經開始復活。
點剎樓能有昔日的輝煌,豐清算是最大的功臣,最初陪著寒冽出生入死的人就是他,因而對於點剎樓,他比任何人都更有份濃烈的不捨之情。
天色漸亮,楚若安翻身上馬,挺直的脊背在清晨的光暈裡像一座小山,令人眩目驚心。
「楚堂主,雖說現在樓裡的情況不如當年,但也不至於派不出一對精英隨你去靈犀山,你這樣一意孤行,隻身入險境,實在讓我們放心不下。」豐清擰眉望著楚若安,這個女人的勇氣和倔強實在出乎意料,總是不斷讓他突破對女人的認知與瞭解。
「是啊,豐長老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您能安然離開荼蘼山是因為與帝釋天有些交情,但是靈犀山咱們根本一點兒都不瞭解,您若是嫌棄咱們幾個大老爺們兒笨手笨腳,完全可以讓海棠陪著您一起去的。」姚掌櫃算是全心全意對楚若安服從了,自打豐清回來的那一天開始,他就知道面前這個女人完全你能夠配得上他們的樓主。
「堂主,讓海棠陪著您吧。」海棠幾乎帶了哀求,小六子見此也忍不住上前,懇求道,「讓屬下陪著您吧!」
看到他們對自己這麼關懷備至,楚若安的心暖暖融化成一片,她慢慢掃過每個人的臉,笑容清淺而自信,絲毫不像一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反倒是曾經傾國傾城的姿容如今更顯通透晶瑩,美得不像話。
「靈犀山與世無爭,算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何況並沒有確切的消息說寒冽就一定在那裡。」楚若安側首,看到一直站在自己身邊沉默不語,臉色卻黑得像鍋底一樣的蕭風,「我一個人上路反而不容易引人注目,你們放心便是。」
「那你的身子呢?要是路上發病呢?!」一直沒有吭聲的蕭風忽然冷聲嗆了她一句,心情幾乎差到了極點。
她明知道自己如今最擔心的就是她,卻還偏偏要選擇孤身犯險,上次在荼蘼山是如此,如今又要一個人去找寒冽,這個女人真是瘋了!
蕭風的口吻瞬間讓大家的心情沉入低谷,他說得不假,他們都知道楚若安的身體情況,最最擔心的也是她會隨時犯病,淪為毫無還手之力的待宰羔羊。
反倒是楚若安自己並沒有當成一回事,她輕笑一聲,親暱得拍了拍蕭風的肩膀,一如小時候那樣微揚的下巴,眨眼道:「師兄你怎麼還沒老就先學會囉嗦了呢?簡直比師父還要……我的身體我自己心裡清楚,不管寒冽到底在不在哪裡,我都想是第一個看到他的人。」
因為,我不能確定自己還能等多久,生怕自己等不到他回來,所以,即便是赴死她也情願死在尋找他的途中,如此一來,她才能完成自己最後的心願,便是能夠為他而死。
聞言,豐清等人紛紛垂首不語,似是能夠感覺到她的悲傷和絕望,而此時此刻她臉上浮起的笑容,正如絕境之中開出的一朵花兒,絕美無暇卻不能夠被這是世界和時間所擁有,也許正是因為無法預知和期待未來,她的一切才更加想要讓任何人去珍惜。
朝霞初升,她策馬絕塵而去,如再也不會回來的這一季冰雪,痛得蕭風如被凌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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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山谷。
大雪覆蓋著的山谷裡四季如春,如果說犒城是充滿浪漫和回憶的地方,那麼這裡便是童話一般不會改變也不會衰老的春天。
木槿花開滿了山谷,紫紅色居多,也讓整個山谷看起來典雅熱情,花間奔跑嬉戲的孩童比蝴蝶更要充滿生死,咯咯笑聲迴盪在山谷中,能夠滌蕩天地間無數的憂愁。
玉晚的風箏特別漂亮,上面繪滿了繽紛絢麗的落英花,她站在湖邊,手中牽著風箏線,臉上揚起的笑容在日光的照耀下璀璨奪目。
「哇,玉晚姐姐的風箏好漂亮呢!」兩個小孩子被她的風箏吸引,玉晚聞言笑得更加合不攏嘴,她五官端莊,眉目清秀,神采飛揚間帶著如山間精靈般的伶俐,任是誰見了都喜愛得緊。
「哈哈,那當然。李大哥做得風箏當然是世上最好看的。」玉晚在說起李大哥這三個字時,眼睛總是忍不住笑得如彎月般燦爛。
李大哥是兩年前被她在山頭發現的,當時他已重傷昏迷過去,玉晚隨父親學了幾年醫術,哪怕就是靈藥用遍,也是在半年後才救醒他。可是甦醒之後的他好像什麼都記不起來,整日站在院子裡對著一株梨花發呆,他的話很少,臉上也幾乎沒有什麼笑容,不過時間久了你就會發現他其實人還不錯,就是天生的臉自然臭。
玉晚問他姓什麼叫什麼,他傻傻伸手接住墜落的一片梨花,喃喃開口道:「梨。」
因而,玉晚以為他姓李,從此便叫他李大哥了。
此刻,兩個孩子看到玉晚在說起李大哥時洋洋得意的模樣,都忍不住輕出聲,然後望著飛翔在半空中的風箏,羨慕道:「李大哥真得好厲害。玉晚姐姐,你是不是會嫁給李大哥啊?」
「噓!」玉晚被他倆嚇了一跳,趕忙蹲下來用手摀住了他們的嘴巴,一邊瞪大眼睛羞紅著臉道,「別亂說話!」
「玉晚。」
一道平穩而充滿磁性的男聲從身後傳來,就像一支直直刺進玉晚心臟的利箭,倏忽就奪去了她四周的空氣,令她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腳步聲漸近,兩個孩子趁著玉晚失神從她手中快速溜走,然後笑睨著她身後的那名男子,做著鬼臉,嚷嚷道:「羞了羞了,玉晚姐姐也會害羞!」
「哈哈哈,她想嫁給你。」
玉晚氣急敗壞,從腳邊揀起一塊小石頭就拋了出去:「胡說八道!」
清風揚起她鬢角散落的長髮,十幾歲的臉龐就是如此得天獨厚的美麗,即使不施粉黛也一樣擁有白皙清透的膚質,美麗得如天然琉璃。風箏早就跌進了木槿花叢中,聽到身後男子均勻的呼吸聲,玉晚無論如何努力,在轉身面對他的時候都紅了雙頰。
「那個……李大哥你別放在心上,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的。」玉晚不敢看他的臉,丰神俊朗如天神下凡,一雙淺淡無波的眸子裡時不時浮起比月色更要濃烈的溫柔,她也記不清自己是從何時開始陷入了他的漩渦,無法自拔。
他倒沒有在意那些孩子說什麼,只不過虛無空白的意識裡只有玉晚的模樣,他見她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下一秒便貼心得從懷間逃出一方錦帕輕輕地替她拭汗:「天色不早了,回家吃飯。」
玉晚心跳如鹿撞,慌張中充滿無法抑制的驚喜和感動,這兩年,自從父親去世之後都是他陪在自己身邊,像父親像兄長照顧著自己,先前谷裡的人還質疑他來歷不明,但時間一久大家都對他讚不絕口,甚至許多待嫁的女子都羨慕她能遇上他。
在玉晚心裡,他將是她最完美的丈夫。
「好。」玉晚垂眸,看到他手中的錦帕已經用舊,上面繡著一簇半開的梨花,栩栩如生,她不禁有些好奇,「這手帕是李大哥的心愛之物吧?」
聞言,他怔怔望著手帕出神,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記了,於是用盡全力想要想起夢境中那道溫婉女聲的面容,但似乎除了頭疼之外更多得是一種莫名浮起的心酸痛楚。
「好像……」
記憶裡的畫面太模糊,宛如天地間隔著厚厚一層濃霧,他怎麼都無法撥開看清。
玉晚看得出來,這手帕應是女子之物,無論繡工還是絹巾的用料都價值不菲,也不曉得他從前究竟是什麼身份的人物。
記得他剛剛甦醒那段日子,玉晚趁著他休息的功夫為他準備了幾件換洗的衣衫,他就是因為忽然找不到這個手帕而大發雷霆,雖然他自己也想不起究竟何故。
想到此,玉晚先前火熱的心又冰涼的幾分,看到他此刻凝神思索的樣子,不由得挑眉道:「可是你父母留下的遺物,還是……還是姐姐或者妹妹?再不然……你可有什麼心上人或者妻子?」
天知道玉晚在說出妻子二字時,心裡有多麼忐忑和害怕。她擔心他想起了過往的全部便要離開自己,又擔心自己若真得搶走了他,萬一他已有妻室又該如何是好?
良久,他一直怔愣在原處,凝視著錦帕上已經有些褪色的梨花,除了一遍又一遍的心酸難過,再也想不起其他。
「李大哥?」玉晚看出他眼睛裡覆上了濃重的哀傷,一時又有著自責,不該提起令他難過的往事,「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們回家,我做你最喜歡的菜好不好?」
她重新笑面如靨,他也慢慢抿唇輕笑,然後握住了她的手,玉晚開心不已,手心的溫度有些燙人,她永遠不知道他想要記起的其實是一種微涼細膩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