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刮目 文 / 心靜如藍
柏路箏被錦屏抱進紫薇閣的時候,她禁不住回頭回頭望了一眼寧君堯。除了看見寧君堯那高大的背影之外,還看到搖搖曳曳朝寧君堯走來的沐雪然,柏路箏的心一陣鈍痛,她收回了目光,唇角卻略過一抹自嘲的笑。
敢情方纔她調下的時候,寧君堯連轉身看她一眼都未曾。真是可笑,若她真的死了,不是連他的回頭一望都換不來!還好,她福大命大,沒有死成功,不然,還真是虧欠了自己這一條性命,和大齊朝萬千關心她的人。
從此以後,她都不會這麼傻了!
「你找我有事?」
寧君堯抬頭望見沐雪然還站在他面前,約略有些不耐的問。
「雪然無事,只想邀殿下到雪然軒裡坐上片刻,聽雪然為殿下彈奏一曲,驅除心中苦悶。」
沐雪然低眉斂目的站在那裡,在夜色裡,燈光中,輕風驟來,吹起一身白衣。
若想俏,一身孝。
此時的沐雪然白衣隱約,眉目低斂,嘴唇微挑,帶著微不可見的笑意,盈盈的站在那裡,氣質若仙,清俏出塵。
也許因為沐雪然這刻的仙氣,也許是因為沐雪然那句「只想邀殿下到雪然軒裡坐上片刻,聽雪然為殿下彈奏一曲,驅除心中苦悶」,寧君堯禁不住點了點頭。
沐雪然忍著心底越泛越大的笑容,唇角微挑,目光閃亮,柔聲說:「殿下請遂雪然來!」
寧君堯隨著沐雪然進了雪然軒,但見滿室珠翠,貴氣逼人,相比於紫薇閣的沉樸雅致,這裡略顯得俗氣了些,寧君堯不悅的皺了雙眉。
沐雪然察言觀色,見寧君堯進來後,打量了這屋子一番方露出這不喜的神色,又想起今日闖進紫薇閣看到的那一番擺設,不由明瞭。當下停住腳步,福身與寧君堯說。
「雪然軒是姑姑贈予雪然的大婚賀禮,雖是俗物甚多,比不得殿下的紫薇閣那般沉樸雅致,卻是姑姑對雪然的一片心意,雪然不敢有絲毫牴觸。」
沐雪然輕輕巧巧的一句話,不但將雪然軒與紫薇閣對比了一番,還通過雪然軒的庸俗來襯托紫薇閣的雅致。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沐雪然一句「是姑姑贈予雪然大婚的賀禮」,不但體現了她對沐珂給她這份心意的珍惜,更是巧妙的將雪然軒庸俗的佈置與她的個人品味撇得一乾二淨。暗地裡告訴寧君堯,能擁有這麼庸俗品味的是佈置雪然軒的那些人,而並非是她沐雪然。
當然,沐雪然這麼說還有一層更深的含義。
她想通過這一番話讓寧君堯知道,她被他迎進宮後,她非但沒能得到他的丁點憐惜,就連她住的地方都是別人為她準備的,他這個准丈夫卻什麼都沒為她做過,沐雪然想讓寧君堯為此而對她心生內疚!
果然,寧君堯緊皺的雙眉慢慢的舒展開來。他轉頭望向沐雪然,沉默了片時,便淡然的說道:「讓你受委屈了!」
這句話落下,沐雪然的眼眸頓時湧滿了眼淚。
她側過頭,舉手去拭眼眶裡冒出的眼淚。那美人側目,舉手拭淚的模樣,看著就像是一幅美人圖。寧君堯那幽深的星眸裡閃過一絲讚譽的光,但很快便收回了目光,轉頭望向牆上的那一幅白梅。
那幅畫有半人高,掛在牆上,映著周圍的珠光寶氣,反倒顯得異常的耀眼奪目。
再觀那畫面,只見雪月清幽,一支白梅綻放枝頭。幽藍的夜空,暈黃的月,雪白的梅,還有地上那純白的積雪,融合成這副雪月梅香,讓觀者如臨梅下,如聞芳香。
「好畫!不知……這畫是誰所作!」
寧君堯不由自主的讚道。
聽得寧君堯的讚歎,柏路箏微微垂下了頭,暗自沉吟卻是不語,臉龐耳垂卻盡皆染紅。
寧君堯見沐雪然這嬌羞不語的模樣,不由詫異的問:「莫不是雪然所畫!」
沐雪然點了點頭,卻不敢抬頭卻望寧君堯。寧君堯的這句「莫不是雪然所畫!」讓沐雪然心底湧起一股巨大的喜悅來。
寧君堯竟如此溫柔的稱她為「雪然」!這是第一次,這是她從遇見寧君堯到現在的第一次。
沐雪然真怕自己一抬頭所流露出來的驚喜和激動會將寧君堯嚇到,所以她堅決不抬頭。
沐雪然的反應讓寧君堯不由自主的往落款處望去,只見兩行繩頭小楷的題字寫著「韻月玲瓏香盈袖,梅白枝頭沐雪然」兩句詩,詩句清新,詩意貼切,那繩頭小楷也寫得清秀可人,別有風味。
寧君堯徹底的對沐雪然,真真是刮目相看。往日,他一見到沐雪然,想到的便是她對他的設計,她對他的陷害,卻未曾想,沐雪然竟有與箏兒不相上下的才華。
心中登時充滿驚詫。
垂頭暗喜的沐雪然突然感覺頭上多了一道炙熱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抬頭望去,不小心望進了寧君堯那幽深的星眸裡,頓時迷失在那一片幽深之中。
「今日方知,雪然竟也是個才華橫溢的女子!」
寧君堯迷人的聲音在沐雪然耳邊響起,沐雪然一顆心都快跳到胸口,她的臉羞紅,美眸朦朧,整個人都彷處夢中。
這是真的麼?昔日對她見之生厭的太子殿下今日對她讚譽有加。
沐雪然不由伸手扯了扯耳朵,感覺不到痛,於是,她將將手背放到嘴邊,用力咬了一下。
「啊!好痛!」
沐雪然臉龐眉頭全皺在一起!
寧君堯則莫名其妙的望著沐雪然。
「你……這是幹什麼?」
「呵呵,雪然以為是在夢裡,剛才一試才知道都是真的!殿下到雪然的雪然軒是真的,說雪然畫的畫好看也是真的,還有還有……這一刻殿下站在雪然的面前都是真的!雪然很開心,真的!雪然謝過殿下,給了雪然這種開心與滿足!」
沐雪然歡喜不勝的說與寧君堯。
沐雪然那天真的模樣,那容易滿足的舉動,還有那與柏路箏相似的率真,在這刻,都讓寧君堯那幽深的星眸閃過詫異的亮光。
沐雪然自然沒有錯過寧君堯眼裡那閃閃發亮的目光。
只是,萬事皆適可而止。
她在寧君堯面前所流露出來的天真、率性、容易滿足至此已經足夠了,若是再繼續下去,寧君堯定然覺得她造作。
且這次她請寧君堯進來,是為了讓寧君堯聽她彈曲的,這時辰,也差不多了。
沐雪然隨即斂了笑容,垂著頭淡然的說:「請殿下在此稍等片刻,雪然這就進去拿琴為殿下奏樂。」
話畢,沐雪然輕移蓮步進了內殿,不多時便取了一把鳳凰琴出來。
沐雪然逕自行到廳前專門用來擺放鳳凰琴的長桌旁,俯身雙手恭敬的將鳳凰琴擺放在長桌上。沐雪然方才坐下,便有婢女用檀木水盆端著清水上前。沐雪然在清水裡洗罷手,長桌的另一邊,另一個侍琴的婢女已經將檀香點燃,放在香爐裡,一縷白色的細煙從香爐裡裊裊升起。
沐雪然纖細蔥白的手指自琴弦上一劃而過,帶出一串動聽的琴音。這一劃過後,沐雪然十指便如同十隻蔥白纖細的精靈一般在鳳凰琴上來回舞動,輕盈、旋轉、優雅、動人,十指手指或捻或挑或沉或浮,來回之間,樂音化成一段段華麗的想像,入了你的眼,入了你的心。讓你如同親臨那萬頃綠蔭的草地,親耳聆聽了那微微吹動的微風,親手撫觸過波痕起伏的湖面,親眼目睹了那流泉撞擊在山澗中濺起的純白的水珠……
寧君堯禁不住閉上了眼,讓琴音將他慢慢的進想像中的畫面。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那是他認識柏路箏的第二個月,他們相約在狩獵場西邊的草地裡一起放風箏。柏路箏總嚷嚷不要他的幫忙,她要自己將風箏放飛起來。吵鬧不過,他邊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她在草地上傻傻的跑。
跑了半日風箏都沒能飛起來,她才委委屈屈的向他走來,還以為柏路箏要將風箏教給他,請他幫忙放飛。誰想,柏路箏卻將風箏直接扔到他身上,嘟著嘴埋怨,說那個風箏瞧不起她所以不願飛,她回去一定要撕爛它,將它塞進廚房裡炒菜!
最後,還是他將風箏放飛了起來。
當他將飛起來的風箏交到柏路箏的手上時,柏路箏便衝他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那八顆雪白好看的貝齒,整齊的排列在櫻唇之後,總是誘惑著他的想像。
柏路箏將風箏線慢慢拉長的時候,突然側頭一臉正經的望著他,對他說:「寧君堯,從此後,你就是天上的風箏,我就是連著你的線,無論你飛到那裡,都有我在牽掛著你!」
寧君堯記得,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女子對他說如此情話,也就從那時起,柏路箏便如那條風箏線一樣,緊緊地纏繞住他的心,並從此越纏越緊,讓他再也無法將心從那捆線裡掙脫。
琴聲在這裡慢慢的變得高亢,如同萬頃松海裡一陣疾風馳騁而過,也如無邊平原上一群駿馬奔騰而來。
寧君堯的思緒也隨之而跳躍,回憶落在了那年的春暖花開,上林苑整樹整樹的桃花開得那樣的熱烈,那樣的燦爛。他和柏路箏還有蘇傾衍一同在上林苑那百里的桃林裡追逐打鬧,他永遠都忘不了,桃紅的花樹下那張洋溢著青春甜美的笑顏。
琴聲歷經了高亢,慢慢的又滑向了舒緩,只是這段舒緩只持續了片刻,下一段便已是悠悠緩緩的悲傷流淌了一地。
寧君堯想起了方纔,柏路箏以死來威脅他留下的情形,儘管他沒有轉身,可他仍然可以感受到,身後的人兒在落地的那一剎那,睜眼看到抱著她的不是他,而是錦屏時,心中的失落與難過。
只是,他卻不能回頭,盡在今日,洛雲袖便告訴他,若是他再拖延,他的時間便就只剩半月了。
這半月,儘管太短,但用來慢慢的磨盡柏路箏對她的感情還是足夠了的。
寧君堯的唇角凝出一個苦笑。
而琴音也在他唇角的笑容泛開之際,迴旋成最後一個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