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侍候你 文 / 蕭瑟紅
歌城五月的夜,星辰閃耀,萬里無雲,一輪皓月當空,月光如細膩撕扯的白紗,溫柔的籠罩著這座安謐的小城。
此時的顧天瑜一行人住在燕小六在這座城裡盤下的一座宅邸,顧天瑜並不知道,燕小六早在知道她在歌城時,便暗中做好了一切準備,就等著有一日能將她接過來。只是沒想到,這一日來的這麼早。
此外,他雖然未到及冠之年,卻有著做生意的天賦,顧天瑜臨走前將天下間屬於她的生意分給了所有追隨她的人,其中自然包括燕小六,結果短短幾月,燕小六的店已經又多了幾家分號,其中一家便落足在歌城。
「姐姐,睡了麼?」
顧天瑜此時正端了茶盅坐在桌前發呆,聽到燕小六的聲音,她方回過神來,笑道:「進來吧。」
燕小六推門而入,見燈下的顧天瑜沒有幾分精神,不由有些焦急,他走到桌前坐下,仔細端詳著顧天瑜的面容,半響囁嚅道:「姐姐,是不是公子玉簫留在這裡讓你很不舒服?要不然,我把他趕出去吧。反正他早已經習慣了風餐露宿。」
顧天瑜面色微變,腦海中只有燕小六那一句「早已習慣了風餐露宿」,想起消瘦的公子玉簫,想起從來纖塵不染的他,袍子上落下的那一層灰,不由感到痛心疾首,他為了她,真的吃了很多苦頭吧。
燕小六偷偷瞟了顧天瑜一眼,見她面露苦色,忙道:「姐姐,你可千萬不要心軟,那個男人害你傷心,活該遭受這一切,我要是姐姐,指不定得捅他多少刀呢。」
顧天瑜搖搖頭,輕聲歎息:「罷了,都過去了,那時是我任性,封了他的記憶,更不知道中途會殺出一個真正的顧天瑜。他之所以喜歡小魚兒,也不過是因為記憶掙扎中,只記得我的那張面容。是我讓他吃了那麼多苦,如今怎敢這般苛責他?」
這還是顧天瑜第一次與燕小六說這些,興許因為燕小六年紀尚輕,又始終站在她這邊,她的心中十分信任這個弟弟,遂她願意將一直隱藏在心底的話說與他聽。
這幾個月來,她走了許多地方,看過太多尋常百姓家的糾葛,矛盾,反而明白了許多自己一直不願明白的道理,每當睡著,她總是想到在安寧郡王府時,公子玉簫帶著小魚兒進來時的場景。
那時候,她分明可以用更理智,更溫柔的方式來面對他們,她甚至可以恢復公子玉簫的記憶,可是,她沒有。對愛情太過苛刻的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失憶的公子玉簫,在看到那一張與她一模一樣的面容時,究竟有多痛苦,有多掙扎才想起了那些過往。
因為衝動,所以牽連了歐陽少衡,讓那個自始至終愛她成癡,又愛的最苦的男人在臨死之前,都帶著遺憾離開。
想及此,顧天瑜蹙緊秀眉,眼底閃過一抹陰霾,「我已經錯了太久,何故再去折磨別人?」她飲了一口茶,方才發現,原來手中的茶早已經涼透。
燕小六凝眉,語氣依舊有些憤憤不平,「那姐姐是要原諒他了?」
顧天瑜沒有說話,燈下,她的眼眸迷離,眼底情緒翻覆無常,讓人猜不透其中思緒。良久,顧天瑜淡淡道:「說不定有一日他追的累了,便會離開了。」
「那他要是一直追著不放呢?難道姐姐要跟這個男人耗一輩子?不成!我還想著姐姐能找個靠譜的姐夫呢,那樣的話,我們才能安心呀。」燕小六眼眸中的怒色更甚,看得出來,他真的很討厭公子玉簫。
顧天瑜清淺一笑,她在離開那日,便決定終身孤獨一人,只是沒想到公子玉簫會跨越千山萬水不死不休般的追尋著她,今日他那深情款款的話語,如一把銳利的尖刀,在她本就修煉的百毒不侵的心上,劃開一道小小的傷痕,那傷痕不深,卻注定日日都在痛。
燕小六見顧天瑜不說話,無奈之下只好悻悻道:「總之,他是害姐姐東躲西藏的男人,我絕對不會給他好果子吃的,他既然恬不知恥的留在這裡,我定要好好折磨他一番,姐姐就且看著,我定要他自己夾著尾巴滾出去!」說罷,不待顧天瑜阻攔,他已經甩袖離去。
顧天瑜終是對著他的背影怔怔不語,燕小六早已經將她當做親姐,他說的話,她自然不會懷疑,一想到公子玉簫可能會遭到奚落和羞辱,她就感到萬分自責,有心想讓公子玉簫離開,然而心中卻有幾分掙扎。
如果他真的遭受了那些殘酷的對待,他是不是真的會離開?如果他不離開,她要怎生是好?
曾經在亂世風雲中殺伐果斷,聰明智慧,牽動幾面政壇局勢的顧天瑜,從不知道自己有一日會如此游移不定,那因幾個月的流浪而沉澱下來的浮躁,讓她竟然不能如以前那般愛恨也果斷決然,使得她今夜淪入兩難的境地。
燕小六走出後院,在院牆拐角處停下來。那裡,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如樹葉般輕輕貼在牆面上,月光打下來,照著那略有些蒼白的面容上散發著淡淡的藍光,他微微轉眸,望著此時用鷹隼一般犀利的目光等著他的燕小六,沉默良久,沉聲道:「謝謝。」
燕小六冷哼一聲便轉過臉去,他聲音冷傲道:「我是為了姐姐,不是為了幫你。何況,我也想好好幫姐姐報仇,所以,你等著受罪吧。」說罷,他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公子玉簫轉過臉來,望著那依舊一燈如豆的房間,公子玉簫的影子在窗紙上落下來,他仔細的看著,看著她品茶,看著她起身,看著她將燈吹滅,而後,一切歸於黑暗。
「為了你,我甘之如飴。」良久,公子玉簫緩緩自牆上滑落,聲音淡淡道,呼嘯的冷風自他身後掃過,將他這一聲呢喃吹散
翌日清晨,顧天瑜從一陣清脆的碎裂聲中被吵醒。她微微蹙眉,以為是丫鬟不小心將水盆打落在地,卻突然聽得燕小六那怒氣沖沖的罵聲:「姐姐有人伺候,用不著你來獻慇勤,公子玉簫,滾遠點。」
顧天瑜從床榻上驚坐起,拖著鞋子便奔到了門口,卻在開門的那一刻猶豫不前。
透過門縫,她看到公子玉簫和燕小六,此時燕小六正背對著她,但從他剛剛的語氣中,她便能看出此時的他有多憤怒,她斂眉,將目光落到公子玉簫身上,只見一身淺色長袍的他抿唇站在那裡,腳邊是一個歪倒的空盆,地上滿是水漬,有一些濺到公子玉簫的衣擺上,一些則將他的鞋子打濕。
這樣冷的天,他的腳應該很冷吧。顧天瑜有些於心不忍,她打開門,望著此時僵持不下的兩人,淡淡道:「小六,吵什麼?」
燕小六轉過身,見顧天瑜出來,忙恭謹道:「姐姐,我分明派了丫鬟來侍候您,這個人非要自己過來,哼,他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個什麼都沒有的潦倒男人罷了。」
顧天瑜因為燕小六的話而微微蹙起眉,她目光深深的望向公子玉簫,公子玉簫也在望著她,只是那目光中帶著心酸,帶著乞求,帶著一切他想要開口卻無法開口說出的話語來,那樣小心的目光,讓顧天瑜感到疼痛,她別過臉,有心不管他,卻終究不願他受這樣的苦。
「姐姐,外面冷,你沒穿衣服,還是趕快進去吧。」燕小六見顧天瑜只著了中衣,不由關切道,「你放心,這個人,我會讓他走的遠遠的。」
顧天瑜微微頷首,她轉身,旋即將門關上,然而即使隔著木門,她依舊能感受到那粘膩在身後的灼熱目光,那目光細密如針,穿過木門直射她的後心,令她隱隱作痛,旋即,緩緩的黯淡下來,一如隕落的星辰。
「滾啊!」燕小六突然狠狠將盆踢出多遠,同時大喝一聲。
公子玉簫只是垂袖站在那裡,他目光死死地望著那緊閉的木門,心上不知被她決然的轉身劃出多少個傷口來。可是他依舊堅定不移的站在那裡,許久才聲音瘖啞道:「讓我伺候你吧,你應該不會覺得不習慣。」
門後的顧天瑜突然便顫了顫,她臉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一點點褪去。她明白公子玉簫的意思,在涼都的時候,他們兩人住在那宅邸中,是他每日裡準備好溫水香粉等,讓她洗漱,也是他親自燒熱水,供她每日裡沐浴。
他侍候她的確早已經得心應手,而她,也的確習慣了他的侍候。想及此,她的心中沁滿了冷意,那時候,她因為自私,因為偏執,將他隨意鞭策如奴僕,那些折磨著他的日子,她何嘗不是痛心疾首?
「呸!你說這話,是在責怪姐姐讓你服侍他麼?」燕小六急吼吼喊道,同時「唰」的抽出手中長劍,明晃晃的劍在陽光下發出燦爛的光芒,他長劍直指公子玉簫的咽喉:「走還是不走?不走的話,小心我的劍刺穿你的喉嚨。」
公子玉簫緩緩垂下眼簾,他的臉上沒有一分懼色,儘管知道燕小六很可能真的這麼做,他也只是雲淡風輕的掃了一眼劍身,旋即微微抬眸,望著那門,淡淡道:「如果連這點靠近都不允許,我寧願死在這劍下,因為,我不知道你已經厭惡我到這種地步。」
顧天瑜長長呼出一口氣:「夠了!」她再次開門,望著那柄長劍,不由心驚膽寒,她凝眉望著公子玉簫,良久擺擺手道:「罷了,小六,莫要為難他了,他說得對,我已經習慣了他的那些丫鬟我看著便煩,你便隨他吧。」
燕小六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顧天瑜,半天之後,他氣哼哼的收了劍:「既如此,你好好侍候我姐姐,否則,小心我要了你的命!」說罷他便收劍,大步離去。
公子玉簫長長吁了一口氣,抬眸,他的眼眸中滿是笑意:「你總算沒有完全推開我。」
顧天瑜在那深情款款的目光中只覺得無地遁形,她搖搖頭,蒼白著臉色道:「你這又是何必?何必做小伏低,這般沒有尊嚴?」
「和你在一起要做螻蟻麼?那麼,我做。」公子玉簫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凝視著她,在那坦然而深沉的目光中,她只覺得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