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顧知秋 文 / 蕭瑟紅
眾人以為顧天瑜一定會被那簪子刺穿喉嚨的時候,顧天瑜一偏頭,堪堪躲過了那簪子,而那簪子自然插入了一旁的土中。小翠也呆了,睜大眼睛,怔怔的望著顧天瑜。
頭頂,一株牡丹花的花瓣簌簌掉落,似是受了驚嚇一般,而顧天瑜望著此時臉色難看的小翠,突然「哇」的一聲便大哭起來,一把推開了她,力氣之大,直接讓她一個踉蹌,再次一百八十度仰倒在地,她吃痛的悶哼一聲,只聽得顧天瑜帶著哭腔喊道:「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顧婧琪臉色變幻不定,小翠也慌了,她一邊爬起來,一邊惡狠狠地說道:「你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奪了我的簪子,還拉我倒在了地上,是你想死,還要我陪著!」說到這裡,她怒火更甚,剛剛勸顧婧琪的理智已經消散全無,畢竟誰受到了這樣的對待,都會十分慍怒的。
顧天瑜也從地上爬起來,身上髒兮兮的全是泥土。剛剛她拉著小翠倒下去的時候,故意往旁邊退了幾步,好讓兩人倒在這花叢下面,而花叢下面,自然有泥有塵埃,她現在頭頂樹葉,臉上是剛剛滑上灑下來的一些塵土,身上也皺皺巴巴的,看起來甚為狼狽。
喜兒忙喊道:「小姐!」伸手去扶顧天瑜,卻聽到顧天瑜在自己耳邊小聲說:「哭!」喜兒微微一愣,當下一邊抱著顧天瑜的胳膊,一邊哭道:「哎喲我可憐的大小姐哦,您的命怎麼這麼苦呢?吃的是隔夜飯,睡得是硬板床,穿的沒丫鬟好,想來吃點好的,還要被個丫鬟欺辱,小姐啊,您走丟了就走丟了,何故還要回來,受這個罪呢?」
一個院子的人此時都十分驚愕的望著哭作一團的兩人,有年長一點的,看到顧天瑜那個模樣,終究不忍,開始偷偷抹淚。
這些話,自然是顧天瑜教喜兒說的,這丫頭也機靈,一直等著顧天瑜的暗號呢,此時兩人抱頭痛哭,哪裡還有剛剛那份潑辣撒歡的模樣。
「娘嗚嗚嗚娘」顧天瑜慟哭不止,原本刻意要哭娘,想看看那一直躲在院子外面的男人有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哭著哭著,她便想起了留在那一世的師傅,想到或許再也見不到他老人家後,心中難免傷悲,最後竟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哭的越發肝腸寸斷。
喜兒也哭,因為她也想到了過去的種種,這主僕二人,雖是做戲,然而哭的這一場可謂讓所有人都生出幾分悲憫來,只有顧婧琪幾人,此時面色陰沉的很。
最後,顧婧琪走下台階,一把拉起被這哭聲嚇傻了的小翠,惡狠狠地對顧天瑜兩人說:「你們要哭那個短命鬼,就去你們自己的小院子裡哭,跑我這兒哭什麼?招魂啊!」
「放肆!」正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傳入眾人耳朵中。
喜兒心中一驚,被嚇得止住了哭聲,顧婧琪臉色也是一變,頓時沒有了聲響,而且一張臉慘白的十分難看。
顧天瑜卻依然不管不顧,要死要活的哭著,口中還哽咽著喊道:「娘」一聲聲,直教人肝腸寸斷。同時,她用眼角餘光半瞄著來人。
只見此人身著藏青色長袍,料子華貴,一看便是極品,長袍上繡著淺淡的繁複文案,在月光下看不清晰。他身高挺拔,丰神俊朗,週身上下不怒自威,氣勢逼人,雖然已到中年,然而一張面容依然十分俊朗,如墨的發在月光下,帶著點點墨綠。
顧天瑜有些驚訝,這個人就是丞相顧知秋?她原以為顧知秋只是名字文雅,加之他是書生,必定文文弱弱,卻不曾想,竟是這樣一個挺拔俊秀之人,雖有書生的意氣,然而,屬於武人的殺氣,竟也不少一分。
顧天瑜原本是想鬧一鬧顧婧琪的,最好也讓她看一看傳說中的宋氏,然而鬧到一半,便看到一個氣質非凡的人站在院落外,她是小偷,小偷最忌諱周圍有人或物,所以感覺十分敏銳,於是,她當下便瞄準時機,演了這麼一場戲。
顧知秋走上前來,臉色陰沉,看不出幾分情緒,他的目光陰冷的掃過一邊不敢說話的顧婧琪,然後來到顧天瑜面前,望著這個哭的昏天黑地的顧天瑜,不由蹙了蹙眉,他自然不會被顧天瑜那一場戲迷惑,然而,正因為知道這是做戲,他此時心中的震駭,才無法估量。
這是他一直以來討厭的傻女兒?那個笨笨的,看到自己便害怕的躲進屋子裡不出來,連聲爹爹都不會叫的傻女兒?她若傻,剛剛又怎麼會如此聰慧,故意讓自己看到這一幕?這一幕,即使顧知秋知道是演戲,然而一個院子裡的人都看著,錯的確是在顧婧琪和小翠,而且顧婧琪還說出了那樣大逆不道的話,他又怎能容忍。
「嚇到了麼?」顧知秋半躬著身子,語氣不冷不熱的問道。雖是不冷不熱,也好過了以前的言辭苛刻。
顧婧琪瞪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周圍的人,也都意外且狐疑的望著自家老爺,這樣的目光,好似一個狼心狗肺的人,突然間變好了,大家就都用那種「哇,畜生便成人了」的眼神看著他,雖畏懼,也不屑,讓顧知秋十分不自在。
顧知秋沉著臉伸出手,想要扶顧天瑜起來,顧婧琪終於忍無可忍,喊了一聲:「爹!」
顧知秋抬眸,目光冰冷的瞪著顧婧琪,顧婧琪之前從來沒被顧知秋這麼對待過,而且,剛剛她說的話,被顧知秋聽了去,顧婧琪心中估量,他大概也是憤怒的。因為她曾經聽宋氏私底下說過,顧知秋其實一直以來都很看重那個沈知微,還特別叮囑自己,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那個人,往常顧婧琪一直覺得是娘親膽小,對那沈知微也十分不屑,不曾想今日一看顧知秋神情,便知道自己真是做錯了。
「你大娘是什麼樣的人,也容得你這樣編排?!」果不其然,顧知秋有些慍怒的呵斥到。
顧婧琪咬唇不語,眼底隱隱含著淚光。這是她慣用的招數,每次顧知秋只要看到她哭,便什麼也不與她計較了,而且會想盡法子逗她開心。誰知今日,顧知秋似是動了真怒,看到她哭,眉頭有些不耐煩的蹙了蹙,然後便側過臉來,語氣有些溫和的對顧天瑜說:「起來吧。」
顧天瑜止住哭聲,依然用十分無辜的目光望著顧知秋,身後,一簇簇牡丹花花開正艷,風一吹,幾片花瓣簌簌飄落下來,沾染在她的黑髮與肩頭,為那一身粉紅平白增了幾分妖冶。
顧知秋怔怔的站在那裡,一雙深邃的眼眸,點綴了月光的清冷光芒,冷冽明亮,讓人不敢逼視。而他此時神情恍惚,誰也讀不懂這情緒。
顧天瑜自然不知道顧知秋此時看到她,恍若看到了三十幾年前,初遇沈知微場景。那時候,他還只有七歲,沈知微只有四歲,那時候,長得和糯米糰子一樣的沈知微坐在桃花樹下哭,他上前,她也是用這樣無辜而又水靈的眼睛望著自己。
人生若只如初見,該多好?
眾人都以為顧天瑜會抓住顧知秋的手,畢竟顧知秋難得對她如此溫情,可是顧天瑜沒有,她反而在顧知秋出神時,一把打開他的手,說了句「壞人」,然後便爬起來,躲在了喜兒的身後。
一時間,院子裡的氣氛又凝滯了許多。
顧知秋蹙眉望著顧天瑜,此時她一張臉上淚痕斑斑,望著自己的目光帶著警惕和躲閃,就像是一隻老鼠看到了一隻貓一般,突然之間心中生出幾抹悲涼。
五月夜晚的風,還有幾分淒冷,吹在身上微微有些涼意。
在詭異的沉默中,顧婧琪成為第一個爆發的人,她早就習慣了一直獨佔著顧知秋的疼愛,而此時顧知秋對自己冷眼想看,對顧天瑜卻帶著幾分憐惜,如何受得了?再看顧天瑜竟然如此對待顧知秋,當下便破口大罵道:「你敢這麼對爹爹!」
顧天瑜又向後縮了縮,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樣。顧天瑜剛剛就覺得顧天瑜很怪異,看起來不正常,但是更像是裝傻,可是若她真這麼說,估計大家都會以為她是傻子了,又看顧知秋的神色,以為因為剛剛的事情,的確觸怒了他,越發覺得這都是顧天瑜設計好的。
而小翠,在看到顧知秋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臉色大變,渾身癱軟的退後幾步,倚在柱子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顧知秋淡淡道:「婧琪,怎麼對你姐姐說話的?」
此話一出,滿院皆驚。顧天瑜更是氣憤的銀牙緊咬,說道:「爹!明明是她無理取鬧!」
顧知秋蹙眉,冷聲說道:「無理取鬧?是麼?那你的丫鬟要用簪子刺傷她,也是她自找的?」
「就是她自找的!要不是她」
「住口!」顧知秋一聲大喝,抬起手來,顧婧琪頓時愣在那裡,接下來的話也沒能說出來,小翠終於渾身癱軟,然後跪在那裡,對顧知秋說道:「老爺,不要罵小姐,都是奴婢的錯您要罵就罵奴婢吧!」
顧知秋冷冷的垂眸望著跪在那裡不斷磕頭,因為他的震怒而花容失色的少女,冷哼一聲,說道:「你倒是忠心耿耿。」說罷,又看了看此時正咬牙切齒的顧婧琪,說道:「以前我是太驕縱你了,才讓你這麼不知分寸。」
顧婧琪垂眸,強忍著淚水,咬唇不語。
顧知秋無奈歎息一聲,轉過臉來,對顧天瑜說:「你表哥知道你來了,所以匆忙趕了過來,莫讓他等急了,快去吧。」
顧天瑜一愣,沈墨濃來了?她蹙了蹙眉,好啊,正好想看看那沈墨濃究竟長的什麼樣子。想及此,她便拉著喜兒走了,根本看也不願多看顧知秋一眼。
顧知秋轉身,望著逃也似的離開的顧天瑜,突然懷疑,之前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顧天瑜還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只是憑著本能討厭著自己這個爹呢?想到這裡,心中不由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