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重城闕煙塵生 文 / 雁歸來
天色薄暮，火光沖天，赤紅的焰火在紅牆碧瓦外時隱時現，如魔鬼的赤舌，將清亮的天色一點一點的舔舐殆盡！殺聲隱約，卻如決堤之潮，越來越近的湧來。地皮陣陣顫動，時而傳來脆響，那是年久的宮牆上有瓦片不斷被震下來，帶著積年的灰在地上摔得粉碎。
明曦公主依在寢殿殿門，望著遠處的越來越亮的火光，隱約的殺聲中，更清晰的是身後母妃的咳嗽聲。想必北漢皇宮之外，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叛軍已經攻進了宮門。
「明曦，外面怎麼這麼吵？」母妃柔弱的聲音傳來，「可是你父皇來了麼？」
父皇？十年前她們母女被強行送到這裡，留給明曦的只一個絕決冰冷的明黃背影，從此再也不曾出現！此時戰亂紛爭正盛，他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明曦轉身緩步向內，邊走邊說，「母妃，你又糊塗了。」長長的裙裾拖在地上，隨輕盈的腳步逶迤飄搖，搖出一抹傾世無雙的背影！
明曦轉到內室榻前，淳妃雙鬢斑白，瘦削慘白的面容儘是病色，兩頰凹陷，即使如此也可看出她曾是個明麗清婉的美人。淳妃的病已有多年，這凝陰閣中，缺醫少藥，能拖這麼久，全靠了明曦公主精心照料。
凝陰閣，就是冷宮，是皇宮中最冷的地方，也是被所有人忽略的地方。景帝時穎後獲罪，被禁足凝陰閣，三月後被鬼神所駭亡。昭帝時惠妃失寵入凝陰閣，不足半載吐血而終。後又有罪妃被禁於此，均不得善終。若宮中嬪妃獲罪，聽聞被禁凝陰閣，寧願一杯鳩酒直入黃泉，也不要踏入這凝陰閣一步！
這裡的人進來了，便只有等死後方可出去。看這院中的荒草，便是無人問津的明證。
轉過紫檀湖錦的屏風，明曦坐到母妃榻前，「天氣轉涼了，母妃晚上喘得厲害，記著起夜的時候要加了衣服再動。」說著，將母妃身上的薄被往上抻抻。明曦的容貌有八分隨了母親，極是清麗柔婉，綽約多姿，又正是豆蔻的年華，誰能想這便是外界傳言粗俗癡傻的明曦公主？
明曦公主五歲時撞破頭，昏迷三天方醒，說著誰也不明白的話語，不會穿衣梳妝，被診為癡傻。淳妃僅有一女，精心照料。兩年後家中巨變，傳出鄭家與外敵勾結，意圖謀反，皇帝震怒，誅滅九族，她們母女從此被禁凝陰閣。誰想到了這裡，明曦的病就一日好過一日，只是性子卻變得清冷疏離。
淳妃卻用枯瘦的手握住她，眸色黯然道，「母妃知道你父皇不會再來的！若不是有母妃連累，明曦此時早是恆王妃了！說不定，連孩子……」
「母妃，你又說這個！」明曦微蹙了兩道柳眉，溫婉中透出倔強。
明曦十五歲時，父皇六十壽。皇后與母妃的戰爭早有結論，皇后卻從未放過任何羞辱其母女的機會。母妃病重後行動不便，一切便落到了明曦頭上。凡公主應出席的慶典宴會，皇后無一不例外的通達凝陰閣，對明曦寒酸之姿的嘲諷越演越烈。若抗旨母妃的藥立時接濟不上，明曦卑順溫和，次次隱忍。此次在父皇的壽宴中，明曦坐於席末，一心只掛念著凝陰閣中病重的母妃。明曦只覺殿角沙漏中那徐徐而下的細沙盡數漏進她的心裡，越來越沉！
這時，有人自殿外進來，袍袂飛舞，竟在朱門龍紋上掛住了腰佩玉玦的絲絛，隨著他腳步一頓，明曦不經意的輕抬星眸，望了過去。
實是偶然，亦成絕然，那人也堪堪的扭過頭來，本應落於腰間的目光，竟這樣被那一抹清麗的身影定住。
明曦眼中之人，發籠玄色紗冠，濃眉入鬢，眸似朗星，目光灼灼，驚、喜、贊！墨青錦袍，寬衫長袖，飄逸灑脫，實是人中俊傑。只瞥了一眼，明曦便垂下眸去。便是人中龍鳳，與她亦無關，只恐到了此刻，那些勢利的宮人仍不為母妃備膳，晚間母妃又要咳得厲害了。
而那人眼中之影，發如墨染，巧挽雙仙髻，玉簪步搖，簡約清冷。素顏天然，略顯蒼白之色，容貌並非出眾，卻生就一雙灼灼星眸，耀眼奪目，似將全部的神彩盡斂於眸間。只微一對視，蝶翼般長睫微垂，掩了星眸，頓失風華。
一身緋紅宮衫，赤紅的錦絲繡以暗色花紋，僅衫角的綴以兩團繁茂牡丹，與在座的各位嬪妃、公主的爭奇鬥艷相比，實是簡約到寒酸。案前只幾樣素簡小菜，連酒也不見一盞。按其位應是哪位公主之尊，卻公然受此冷落。若是旁人受此屈辱，必是難堪困窘之姿，偏這女子腰背挺直，微垂螓首，櫻唇抿緊，清冷高傲不為所動，反倒似鄙視著這一殿的繁華。
忽聞殿上山呼萬歲，盡數高舉玉盞，與帝共飲。此女子微抬袖，露出十指嫩白，尖如新筍，淡然的搭於朱幾之沿。醬紅几案，如玉柔荑，雪色素腕，無盡的腕底風雅，竟一瞬讓人難以挪開視線。
那人看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終低聲問詢代為解開玉玦絲絛的內侍，方才舉步上殿。
明曦聽聞內侍尖聲上報，「南齊恆王軒轅清朗賀吾皇聖誕！」
恆王獻禮之後即刻向皇上求婚明曦公主！
恆王是南齊朝中文武雙全的少年才俊，不可多得，南齊國但凡家中有未出閣的女兒的，無不願將女兒嫁入恆王府。他一語即出引得壽堂嘩然，誰能料到如此美事會落到這被無視多年的明曦公主身上！即使是遠嫁南疆，畢竟也是正室王妃。
偏皇上微瞇了眼問，「明曦是誰？」
明曦早在八年前就將那絕決而去的明黃背影盡力忘懷，即使如此種場合，遠遠的看到那一抹尊貴身影，也只當君主而非父皇。可此時卻分明有雙無形的手，在用力的扭動她的心，冰冷疼痛！
明曦是文帝的第一個公主，淳妃寵冠六宮，文帝得女時欣喜異常。明曦生於清晨，據說文帝得知淳妃誕下長公主時，正見朝陽初升，天地之間明耀萬丈，給女取名明曦，意為光明自此始，華灼無可及！
在場的人均是皇親重臣，後來這事被傳作若干版本，只是結果卻是統一，恆王歸國之時，明曦仍在冷宮守著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