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章 土地神 文 / 孟婆
村頭有一顆十人合抱的巨大樟樹，樟樹邊是一條彎彎的溪流，溪流對岸是村子裡的土地神廟。
經過土地神廟時，小香忽然指著車外叫道：「那個女人！看，又是昨天那個唱戲的瘋子，她在拜神！」
葉漓瞟了一眼，忽然看見在那墳頭上方的空中，飄著一個穿著彩袖長袍的男人，男人一身古老服侍和長髮，顯然不是現代人。
不。不對，應該說顯然不是人。
葉漓與天渡對視一眼，天渡望著她道：「怎麼？」
「天渡哥，你沒看見那個人？」
天渡聞言立刻打開百寶箱，取出一瓶液體，抹了兩滴牛眼淚在眼睛上，眨眼道：「啊……你覺不覺得他有點像是……土地神？」
「土地神？在哪裡？」小香連忙好奇地問。
龍少華自然是能看見的，小香卻還遠沒有如此強大的法力。天渡將牛眼淚遞過去，小香與葉瀾也看見了：就在那瘋女人面前的供桌上，供著一尊有些破敗的土地神像，神像上蓋著半塊沾滿灰塵的紅布，紅布旁邊，飄著一個男人，仔細看來，可不就跟那土地神的樣子有些相像麼。
「停車，我們跟去看看！」小香立刻忍不住好奇了，從未見過神明，但她能明顯地感應到一股祥和的氣氛，這氣氛使人一點都不感到害怕。
葉漓也是個好奇心強盛的主，自然無異議。將車子停在路邊，一行人踏過小河上的石橋，沿著彎路像土地神廟走去。
幾人走近時，恰好瞥見那瘋女人站起身，嘴裡碎碎念地念叨著什麼，然後站起身，朝那土地神廟恭恭敬敬地彎腰合十拜了三拜，然後才緩慢地轉身離開。
瞥見葉漓等人，瘋女人似乎略微吃了一驚，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你們……也是來拜土地公公的？」
葉瀾點頭，乖巧笑道：「蘭姨，好巧，你剛拜完嗎？」
瘋女人更加吃驚了，顯然對有人還記得自己名字這件事很奇怪，她上上下下打量著葉瀾，慈祥的臉上有些疑惑：「你是誰家的孩子？」
「蘭姨，你不記得我啦？我是小喇叭啊，小時候你總說我哭聲最響亮，跟喇叭似的，還教過我唱戲，你忘啦？」葉瀾對這位瘋女人的記憶，也讓天渡和葉漓吃驚，他們都不記得這位瘋女人了。
瘋女人想了半天，面露羞赧之色：「人老了，好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小囡別計較啊。有空來家裡玩，我先走啦，你們拜吧。」
葉瀾也是感慨萬千，小時候她很喜歡這位漂亮的蘭姨，儘管村裡人都說她是瘋子，葉瀾卻覺得她那麼獨特那麼美。一晃多年，蘭姨老了，而自己也因為腿傷多年不曾出門，對方不記得自己也是正常的。
「蘭姨您慢走，再見。」
目送瘋女人離開，葉瀾微微歎息一聲，嘀咕道：「其實我覺得她一點都不瘋，為什麼大家都叫她唱戲的瘋子？她只不過是對感情執著了一些，幾十年堅持如一日地拜神說明她有信仰，這有錯嗎？」
天渡若有所思道：「在一個大家都普遍缺乏信仰的地方，唯獨你保留信仰，那麼正常人就反而成了瘋子，大概是這樣吧……」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小香一直頗為好奇地盯著土地神。
此時，見那土地神緩緩飄在自己的神像前，微笑著目送瘋女人離開，雙手抓起供桌上的白面饅頭，送到鼻子前，微微吸氣。
接著，白面饅頭就慢慢消失在他手中，土地神的神像似乎恢復了一絲光彩，土地神渾身也彷彿鍍了一層微弱的光芒，光芒若隱若現，閃閃發光。
葉漓拉著龍少華，指著土地神道：「快看！原來神真的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吃東西的。」
土地神緩緩睜眼，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面上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忽地身子往左一瓢。
眾人的視線自然也都向左看過去，待土地神飄到右邊，眾人又看向右側。
葉漓看著土地神像個老頑童似的在空中上下左右飄得不亦樂乎，不由好笑道：「行了，土地神，我們能看見你。」
土地神還是不相信地飄到她面前，伸出食指和中指問：「這是幾？」
「二！」葉漓有些沒奈何，這土地神還真夠二的。
土地神撓了撓那一頭烏黑長髮，瞇起眼睛自言自語：「咦，好像還能聽見我說話呢。」
「喂！」小香忽然大叫一聲，衝他道：「你這什麼神仙啊，我們早就看見你了，你聽不到我們說話嗎？」
「什麼？」土地神飄到她面前，拉長了耳朵示意她再說一次。
天渡這時已看出異樣，道：「他的神力好像很微弱，待我來幫幫他。」
神能夠吸人間的一炷香一口氣為生，自然人類也能滋養神的力量。
天渡將一顆五角星打入土地神體內，土地神的身體瞬間熠熠發彩，他也終於清晰地看見眾人，一張滄桑的臉上佈滿笑容：「人類啊！好好好，終於還有人類記得我這個土地神公了……」
葉漓奇道：「又不是只有我們才記得你，剛才那個瘋……蘭姨不是還來拜過你嗎？」
提起這個，土地神略有落寞之色，歎了一口氣道，幽幽道：「你們有所不知，隨著現代文明的發展，人們只信科學不敬神明。從前的從前，我只是這村裡供奉的一個小小的土地神，因為信我的人很多，每天都有人來參拜，藉著人們的信念，我得以修煉魂魄，凝聚成神，有了實體。可是現在呢……」
土地神轉身，看著這座歪歪斜斜看上去就要倒塌的小廟宇，再看看破破爛爛的自己的神像，這裡磕碰了一塊泥土，那裡的衣帶斷了一截，神像也黯淡無光，不由得感傷道：「信我的人越來越少了，我的力量也就越來越微弱。幾十年前，還常常有人來。這十多年，除了阿蘭，已經沒人再肯來拜我了……」
靠人類信仰成長起來的神，失去人類信仰他就會形銷神散……
「所以你的力量會變得微弱？」葉漓不由得反問：「那你最強大的時候，擁有多大的力量？」
土地神看著她，像是想起往事，驕傲道：「一百多年前，這個村裡無論大人小孩都敬畏我的時候，我的神力能保佑村裡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家家戶戶都安居樂業…」
土地神說著，低下頭，喪氣道：「可惜，後來發生了一場戰爭。那場戰爭死了好多人。我雖然是神，擁有神力，卻不能干預也無法干涉人間的事情。戰爭死亡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從那以後，信我的人也就漸漸少了……」
他說的一百多年前的戰爭，是中日戰爭吧。葉漓的家鄉，曾是有名的「將軍縣」、「抗戰基地」，那場戰爭中，無數中華英魂永葬大地……
「不過……」土地神的眼神又溫柔起來，他含笑望著瘋女人離去的方向，道：「雖然如此，但她還是沒有忘記我。不管再冷的冬天，她也堅持每天都來拜我。如果不是因為她對我的信念，我可能早就魂飛魄散了……」
聽著土地神癡戀的語氣，天渡顯得有些不屑，為他出主意道：「土地神雖然只守護一方，但這裡既然已經沒人相信你了，你也有神力，完全可以趁現在離開，去別的地方吧？還有很多小山村裡的人信這些，你去那裡不就能吸取力量，繼續修煉嗎？」
土地神和藹地微笑起來：「如果你被人相信過，被人溫暖著，被人愛著也愛著別人，怎麼能捨得離開呢？」
「真是笨！」天渡嗤之以鼻，但卻揉了揉有些發酸的鼻尖，說不感動是假的。驅魔捉鬼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見到神明，也是第一次被感動。
葉漓沉默著，實在是無言以對。
葉瀾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沖土地神急急地問：「那如果從現在開始，我們都來信你，每天來拜拜，會讓你維持神力嗎？」
土地神搖搖頭：「阿蘭的時日不多了，等她去世的時候，我想陪著她，一起離開。這樣，她在黃泉路上還有我，就不會害怕了。」
這一點，天渡也看出來了。剛才那瘋女人轉身離去時，他見她眼神黯淡無光，印堂發黑。人有三魂七魄，瘋女人的魂魄卻極淡，那是快要離世的人才顯露的徵兆。
土地神打了一個呵欠，伸手趕人道：「好了好了，小鬼們都走吧。我要休息一下恢復力量。下午阿蘭要去山上拜祭她亡夫，山上蛇蟲鼠蟻多，我要去保護她才行。」
一直未曾開口的龍少華此時問道：「她每天都去拜祭她亡夫，那你也每天都跟著暗中保護她？」
土地神瞟了他一眼，道：「反正閒在這裡的我的時間也很多不是嗎？再說，阿蘭唱戲那麼好聽，誰會不想多聽一次？倒是你……我怎麼看不穿你的來路？罷了罷了，我的神力越來越弱了，管不了人間這麼多事嘍，誒……」
說著，土地神在空中轉了一圈，整個人隱匿進神像裡，消失在眾人眼前。
眾人無奈，只好朝土地神虔誠地拜了三拜，這才離開。
車一直開到白龍灣，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這件事讓每個人都感慨萬千。
等到天渡與龍少華又分別去下龍蝦網的時候，葉瀾拉著葉漓，楚楚可憐道：「漓姐姐，土地神好可憐……我好想幫幫他，讓他一直當神仙活下去……」
葉漓輕拍了拍她手背，柔聲道：「我也想幫。可是他不願意接受。也許，這正是他想要的吧，做神做了那麼久，應該很寂寞吧……而且，最後一個相信他的人也要離開了，再活下去他應該很無趣……」
葉漓說著，眼神卻瞟向遠方，看著龍少華的背影，心中愈發傷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