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97章 牡丹亭巧遇 文 / 南宮千黎
辛明珠身上罩著伊浵送的蘭花披風,清瘦不見血色的臉遮在披風寬大的連衣帽中,隔絕了陽光,越是顯得她如幽魂一樣,清冷,不容於世。
此刻,她雖然被賀百單手攔在亭子外面,卻仍是恭敬地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虔誠地像個教徒。
伊浵勉強揚了揚唇角,客氣開口,「原來是明昭媛,免禮。」
「謝貴妃娘娘。」
「你身體好些了嗎?」
「是,謝娘娘關心,明珠都已經痊癒康復。」
「你不是白天不出門的嗎?日頭烈,也不適宜你出門。」
「明珠悶了,出來走走。娘娘平日也不出瑤華宮的大門,怎麼今日來了牡丹園?」
「我也悶了,又不知去哪,偏偏來了這不該來的地方。」
辛明珠眼神沉靜,凝望著坐在亭子裡又恢復發呆的伊浵。那抹孤單清雅的身影,在大片盛放的牡丹花叢中,讓花兒都黯然失色了,只是她的悲傷,憂鬱,也叫人心疼。
「貴妃娘娘不開心?」
「有這麼明顯嗎?」
「娘娘榮寵正盛,本該高興才對。」
榮寵?高興?伊浵不喜歡這句話。阿斯蘭是她的丈夫,他寵她,愛她,她也愛他,為他著想,這都是天經地義,本該是最正常的生活,沒有什麼高興與不高興之說。
「娘娘願意告訴明珠嗎?或許,明珠可以為娘娘分憂。」
「我阻止不了他殺人,無法阻止他對人用那種殘酷的刑法。」說話間,伊浵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落下來,鼻子裡酸痛的厲害,她忙用帕子按住眼角。
她原是不相信這種怪力亂神,可她就是一抹異世來的魂。
她真的好怕,好怕這天下冤魂不散,她夜夜被噩夢所擾,不得安眠,更怕將來……更怕沒有將來。
辛明珠試探輕問,「娘娘口中的他,是指……陛下?」
伊浵點頭。自從她來了這座皇宮,每天都在死人,雖然死得都是狼人,但她還是受不了……
「陛下手握生殺大權,不管是無辜的,還是有罪的,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說話間,辛明珠輕輕地做了個深呼吸,吐納著瀰漫在花香中的屬於伊浵血液的甜蜜芬芳。「貴妃娘娘實在沒有必要如此悲傷。」
她無法抗拒這血液氣息,也無法抗拒這血液純淨的魅力,伊浵的憂鬱讓她的心臟彷彿被千萬隻螞蟻撕咬。
「為什麼你們都可以把人的生死看得這樣簡單?不管是狼人,人類,胎兒,還是鳥獸,都是生命,生命本該是最珍貴的,不該被如此輕賤。」
「娘娘想要的世界太乾淨,太美好。」辛明珠試探問道,「娘娘,我可以進入亭子和您聊聊嗎?就當是我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賀百冷厲阻止,「不可以。」
「賀百,讓她過來吧。」伊浵想要和一個人說說話,哪怕得不到安慰,也不至於讓自己太憂鬱。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會得憂鬱症。
「可是,娘娘……」
「我相信明昭媛一定不會傷害我。」
「是。」
辛明珠進入亭子,在她身邊坐下來,自然而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娘娘的手很溫暖,卻又不像狼人的體溫那麼燙,這柔和的觸感,可以讓貪婪狂躁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了。」她兩隻手包裹住伊浵修長、柔媚、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的素手,就像是欣賞一朵最美的花。
伊浵自嘲搖頭,「我若是有如此神聖,早就點石成金,用意念普度眾生,那樣……阿斯蘭也不會如此嗜殺了。」不過,既然辛明珠這麼說,便是已經看出她已洞悉她的身份了吧。「血族人的體溫都這麼冰嗎?」
辛明珠並沒有因為她的戳穿而不悅,「是的。我以為娘娘沒有發現我的異樣呢!娘娘這般聰慧,溫柔,善良,難怪陛下會喜歡。」
善良?伊浵就快忘記這個詞了。「明昭媛是怎麼變成血族人的?」
「被下了毒,那種毒詭異,讓明珠無法在月圓之夜變身。然後,十幾個血族人圍上來,將明珠咬的遍體鱗傷……在奄奄一息時,一個血族人見明珠可憐,就喂明珠喝下他的血,然後抱著明珠埋在地下,像是孵蛋一樣,過了一夜,明珠復生之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辛明珠用自己的名字作為稱謂,來解釋這樣驚悚恐怖的精力,面容平淡,眼神無波,彷彿是在敘說屬於別人的故事。
無奈,伊浵看過太多關於吸血鬼的迎面,她甚至能夠清晰地想像到辛明珠遍身是血的樣子,還有成為吸血鬼之後,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兒。
「明珠,難為你了。」
因為她的悵然一歎,辛明珠心尖一顫,不可置信地轉頭,「娘娘喚了明珠的名字?!」她從伊浵的眼睛裡看到的不是憐憫,不是同情,而是關切與理解。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人與她素不相識,卻能將她心裡的痛,將她心裡的苦,看得如此透徹?!
「或許,明珠此生變身為嗜血的惡鬼,只是為等待娘娘的這句話來得以救贖靈魂。」
「你一定很後悔為阿斯蘭賣命。」
「沒什麼好後悔的,明珠之前是因為家道中落,被賣進花樓。因不願意賣身,被鴇母當街毆打,陛下那時還是王子,他救了明珠,但憑這一點,明珠也該為他赴湯蹈火。」
「原來如此。」可憐的千金小姐,被尊貴俊美的王子所救,多麼美的故事。伊浵又忍不住問,「你喜歡阿斯蘭嗎?」
「曾經喜歡過,但後來發現,陛下不是明珠能喜歡的人。而現在的明珠,只喜歡血液甜美的人,陛下的血中滿是罪惡的腥味兒,明珠靠近他三丈,便會覺得透不上氣。」辛明珠擺弄著手上伊浵的手,「這世上,除了娘娘,恐怕沒有人敢直呼陛下的乳名,而且,明珠也無心和娘娘爭搶什麼。」
「謝謝。」伊浵笑道,「後宮裡,總算還有一個女人不拿我當敵人。」
「其實,明珠有自己心愛的人。」她仰頭,看向晴空裡那個將她的眼睛炙烤地刺痛大的火球。
「是那個救你的人?」
「不是。」
「狼人?人類?還是其他的血族人?」
辛明珠緩慢地從天空收回視線,定定地瞅著伊浵,見她好奇,不禁搖頭笑了笑。她那張粉中透白的唇中,牙齒潔白,唇角處,有兩顆尖利的齒閃爍著利光。
「那個人……是……是人類,可惜……那個人並不知明珠的感情。」
「你一定愛的很辛苦。」
「一點都不辛苦,明珠發現,每天都能見到那個人,也是一件快樂的事。那個人,讓明珠死寂沉沉的生命有了嚮往,有了期望。娘娘沒有發現嗎?愛一個人是快樂的,一點都不辛苦,而且,那個人還給了明珠活下去的希望。」
伊浵看到了,她的晶瑩奇特的瞳仁中的確是有欣悅的光芒,「和你聊天感覺不錯。」
辛明珠點頭,「明珠也感覺很好。」她拉住伊浵的手沒有鬆開,「娘娘現在心情好了嗎?」
「嗯。」
辛明珠敏銳聽到不遠處的湖邊有太后的聲音,而且正在往這邊靠近。「不如,明珠陪娘娘去薔薇園裡逛一逛吧,。」
「好啊,我還沒有去過那地方呢,聽蘇嬤嬤說,那邊的薔薇花一年四季都花開不敗。」
驚艷絕美,出塵脫俗,貌若天仙的宸貴妃娘娘,該是被其他女人妒忌的,但是,這個辛明珠卻不但沒有嫉妒,為何反而像是很喜歡娘娘?賀百眼前這一幕而困惑不已。他給一旁的護衛遞了個眼色,大家都跟上他的腳步,緊緊護衛在伊浵身後。
片刻後,無垠身著銀色鎧甲的高大身影奔入牡丹園,看向空落落的牡丹亭,又在花叢裡搜尋了一圈,沒有見到伊浵的身影,才長吁一口氣,又無聲縱身離開。
當太后搭著後宮總管太監江祿的手臂進來牡丹園時,剛被無垠趟過的牡丹花已經不再晃動,她威嚴凌厲地環看四周,臉上本準備揚起的笑,赫然冷凝。
「江祿,你不是說宸皇貴妃在這邊納涼嗎?人呢?」
「這……奴才……」江祿忙解釋,「剛才奴才派人打探,宸皇貴妃娘娘的確是進了牡丹園,這會兒,可能是又離開了吧。」
「哀家看,你是雄心豹子膽,拿哀家當猴兒耍!」
江祿忙跪在地上,「奴才該死,奴才罪該萬死,奴才這就再派人去找。」
「一定要在宸皇貴妃進入瑤華宮之前攔住她。」
見太后垂在袍袖下的手已經變成猙獰的狼爪,江祿忙佝僂著身子點頭,「是,是,奴才遵命!」
江祿退出牡丹園,直冒冷汗。
他派了三個小太監繼續去找伊浵,而他自己,卻鬼祟地環顧著四周,小心快速地朝著御書房所在的德格希宮奔去。
走到通往瑤華宮的宮道上,伊浵反握住辛明珠牽著她的冰冷枯瘦的手,腳步頓住。「明昭媛,不是說要去薔薇園嗎?這是回瑤華宮的路。」
「薔薇園不如娘娘瑤華宮的玻璃花房美,娘娘還是關上宮門欣賞蘭花吧。」
辛明珠說著,拉著她繼續往前走,腳步之快,讓伊浵跟得有些吃力。
「明昭媛……」
「娘娘,薔薇花再好看,也不如娘娘的性命重要!娘娘聰慧絕頂,既然相信明珠不會傷害娘娘,也該相信,明珠不會打亂晝伏夜出的習慣,來找娘娘聊天。」
伊浵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對我不利?!」
到了瑤華宮的門口,辛明珠鬆開她的手,不自然地把枯瘦地手握成拳頭,對伊浵行了個禮,「明珠告退,娘娘累了,回寢宮內歇著吧!」說完,她轉身,嗖——一下,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一股冷風在伊浵面前迴旋。
伊浵被她這突兀的舉動嚇了一跳,「老天,真是活見鬼了!」
還好,辛明珠不是她的敵人,要不然,她恐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賀百在她手肘上托了一下,虛扶她一把,「娘娘,防人之心不可無,娘娘下次還是不要與明昭媛太靠近的好。」
「我知道。」
御書房內,江祿跪趴著,磕頭點地,不敢仰視龍椅上冷酷俊雅的阿斯蘭。
「陛下,奴才所言句句屬實,奴才是冒著被太后娘娘殺頭的危險,來給陛下通報的。」
「朕知道了,起來吧。」阿斯蘭俯視著這個給太后效命十多年的老太監,深不見底的墨綠色瞳仁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氣。他略一思忖,說道,「朕會命人保你周全。」
「謝陛下!」江祿忙道,「奴才已經上了年紀,奴才想……」
「說下去。」
「奴才想保住這條命出宮養老。」
「你為太后效命了這些年,這件事,你應該去求太后。」
「陛下,太后怕是會……」
「你在朕面前不過是一個狗奴才,還是別人的狗,別人的奴,不過是因為一條尚不知是否屬實的消息,就來勒索朕,你當朕是什麼?!」
「陛下,奴才當陛下是天神,是奴才救命的主子。」
「很好。」阿斯蘭丟到他面前一個空白的小折子,「知道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嗎?」
「知道,知道……奴才知道。」說話間,江祿忙撿起折子收入袖中。
「朕待人,尤其是有功之人,向來都是恩賞厚重。」
「是,奴才知道,奴才正是因為明昭媛前日被宸皇貴妃所救一事,才來求見陛下的。」
江祿退下之後,阿斯蘭卻還在沉思。
明昭媛的經歷,可以讓一個效命太后十多年的人背主而來?!
前天伊浵擅自救辛明珠時,讓蘇嬤嬤轉告他的那些話,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也只當伊浵是同情心氾濫,在與她爭吵時,對於她的解釋也虛應了幾句。
此刻,他才明白了伊浵的良苦用心。
這一舉動,她並非單純地救辛明珠,而是為他留住人心,爭取更多的人心。
「伊浵,伊浵,伊浵……」他口中呢喃著這個名字,忍不住拿起伊浵為他畫的素描。
她將他畫得神采飛揚,英偉不凡,筆工細膩,宛若真人——他在她心裡,是這樣美的男人。
「伊浵,你真是上天賜給朕的瑰寶!」
他赫然想到什麼,忙下旨,「來人,傳旨刑房,小高子的凌遲之刑改為絞刑,留他全屍,厚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