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92章 溫情不曾變 文 / 南宮千黎
瑤華宮所有備受折磨的宮人,都被無垠帶來的護衛攙扶著走出來。
伊浵坐上肩輦,已經頭暈地有些支撐不住,她臉上的笑容也因為狹窄的囚巷盡頭那個身著黑色龍袍的身影僵住。
那一抹俊雅威嚴的黑色,純粹地彷彿剜取了黑夜之魄,他只是靜立於那一處,就讓整條囚巷赫然變成了地獄,低沉的氣氛壓抑地叫人透不過氣。
伊浵知道,自己這樣做很無理,是先斬後奏,是在「劫獄」。
但如果不這麼做,蘭玉,蘭棠,還有那些年幼的宮女都會被折磨致死,蘇嬤嬤年紀也大了,就算是狼人,也經不住那些殘忍的酷刑。
「娘娘,是皇上。」蘇嬤嬤膽戰心驚地縮了縮脖子。
其他宮人也惶恐地退縮腳步。
伊浵面無表情地威嚴命令,「無垠,起駕回宮。」
她擺弄著手心裡的狼首血玉扳指,這是她本想拿出來鎮壓監獄官的,這是阿斯蘭在青竹閣與她拜堂之後給她的「婚戒」,她本想用這東西來救所有的人的命,但是,現在看來,她怕是連自己的命也救不了。
那張俊逸妖艷如妖似仙的臉,是她愛著的,吻過的,此時卻冷酷如冰。那雙美若琉璃的墨綠色的眼睛,總是盛著對她滿滿的愛戀,此時,卻銳利深邃,讓她不敢直視。
那股強硬的王者霸氣,也因為兩人之間越來越短的距離,壓迫得她幾欲暈厥。
她眼眶酸澀,硬生生地又將幾欲垂落的眼淚逼退,眨眼之間,再度強忍著頭暈目眩的不適感,強自撐起完美的微笑。
阿斯蘭站在囚巷盡頭,一直沒有前行。
他沒有與平時一樣,前呼後擁地帶著隨從,只是一個人,氣息還因為急促的飛奔和使用輕功而不穩。
剛才聽說這不自量力的蠢女人到囚牢來要人,他擔心地差點暈厥過去。
她剛剛才從鬼門關轉了一圈,怎麼就又做這種事?
古麗婭剛坐上後位,不過是耍耍威風,以儆傚尤。他允了古麗婭的決定,讓她適可而止,不要太過分,這才沒有當眾發話。
眼見著伊浵的貴妃肩輦到了眼前來,眼見著她步下肩輦,搭著無垠的手腳步虛浮地走過來,跪在地上,阿斯蘭的擔憂,緊張,難過……所有複雜的心緒都被狠狠地壓在心底。
「陛下金安。」
她身後所有受傷的和沒受傷的宮人也都黑壓壓地無聲跪下去。
阿斯蘭上前,想扶她,卻終究沒有勇氣碰她,「身子可好了?」
「是。」她開門見山,「陛下如此急切地趕來,是來責問臣妾的吧?瑤華宮的宮人都是陛下親自挑選的,臣妾相信陛下,也相信所有的宮人都是無辜的。若是非要責問嫌疑罪責,應該將整座雪狼皇宮的人全部關押起來一一審問,而非只讓皇后審問臣妾手底下的無辜者。」
因為阿斯蘭久久沒有回應,跪在地上的宮人都冷汗直冒,重傷的幾個人甚至因為過度恐懼而暈厥過去。
無垠也不由得手心滲出冷汗,他擔心地看了眼伊浵,見她臉上已經不見絲毫血色,不由握緊了雙拳。
阿斯蘭凝視著倔強挺直身板的伊浵,唇角幾不可見的揚了一下。這個女人,不愧是他愛上的,虛弱成這個樣子,卻還能與他叫陣!
怎麼辦?他該怎麼辦?警告自己不要再靠近她,卻還是忍不住,越發狂烈地愛她。
伊浵沒有抬頭看他,卻也能感覺到,他的眼神有多銳利直接。
她強撐著笑,再次開口,「若是陛下沒有其他吩咐,臣妾先讓重傷的宮人們回去歇息調養,陛下若是要責罰,儘管責罰臣妾一人,不要再殃及無辜。」
「無垠,去找輛車,將那幾個重傷的載回去。」
無垠疑惑抬了下頭,見他直盯著伊浵,便說了聲,「是。」忙命人去找馬車和御醫。
伊浵感覺面前的身影迫近,緊張地忙屏息,唇角努力揚起的笑僵硬地臉也在抽~搐。他要做什麼?饒了宮人,要一掌拍死她嗎?
阿斯蘭又往前邁了一步。
伊浵手腳已經發軟,身子也開始戰慄,手中握著的狼首扳指叮噹一聲,滾到了地上,不偏不倚,撞在了阿斯蘭的黑色革靴上。
她忙要撿起來,他卻比她更快地彎身撿起,冷酷的臉再也無法偽裝,自製的威嚴面具瞬間崩塌,「哼哼,穆伊浵,你真是聰明地可以。」
他這枚扳指可是能調動千軍萬馬,虧得她保存了這麼久。
「那是我的。」
他蹲在她面前,拉住她的手,凝重地把扳指戴在她左手纖細的無名指上,又讓她的手指握成拳,通透的玉,越是襯得瑩白的肌膚不見血色,脆弱地讓他心疼。
「我沒想要回它。它是屬於你的,它只屬於你,它只屬於你一個人。」
她的淚,因為他溫柔的舉動,因為他輕柔的安慰,簌簌滾落下來。
她想質問他為什麼要冊立古麗婭為皇后,她想責罵他為什麼要殺了她的孩子,她想打他,咒他,踹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儘管瞭解他的殘忍,卻又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愛戀還是如此深沉。
她恨自己,竟然不恨他!這個卑鄙惡劣冷酷的惡魔,這個腳踩n條船的臭男人,他該被天打雷劈!
然後,不等她反應過來,他便打橫抱起她,逕直穿過那條逼仄的囚巷,走向瑤華宮。他用行動,無聲地宣告,他對她的寵,他對她的愛,他對她的縱容,不曾有絲毫改變。
這件事不脛而走,震驚後宮。
阿斯蘭心中清楚,他這樣的舉動,會再次給伊浵帶來無妄之災,但是,如果他不這麼做,接下來,她將會變成眾矢之的,甚至連後宮的一隻螞蟻都能與她作對。
注意到她在懷中止了淚,注意到她蒼白的雙頰上有了血色,注意到她的雙臂環在了自己的頸項上,注意到她悄然傾聽著自己的心跳,他心中的陰霾散去,開心地差點跳起來。
今天晚上,他要幻化成狼,跑到一處高崗上跑兩圈,然後對著月亮快樂的嚎叫幾聲,才能徹底疏解這種酸楚的幸福感。
跨過瑤華宮的門檻,阿斯蘭把她抱到寬大的鳳床上,當他習慣性地吻上她的額頭,有那麼一瞬,他僵硬地直不起腰。看到她睫毛輕顫,眸子裡又有水光,他知道,她也憶起了失去孩子的那一幕。
「那種毒,叫骨肉分離。」
她哽咽著,尋到自己鼻音濃重的聲音,「我一直在等你的解釋。」
「如果我不那樣做,孩子會衝破你的肚皮,你們母子倆,都會死得很慘。」
「誰是兇手?」
「太后。」
「幼子無辜,對她能有什麼威脅?」她和太后素未謀面,為什麼那個老女人要害她和孩子?
「父皇當年為了限制多蒙家族的權勢,曾經給她用過這種毒,而且,把她中毒的經過佈置成一樁意外,而後,父皇親手摧毀她腹中的孩子,就此冷落她,再也沒有寵幸。」
「所以,她就要讓我們領受她曾經承受的痛苦?」伊浵嘲諷一笑,「不過,說來,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伊浵,你放心,我們的孩子……」他跪在床榻前,這一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個普通的丈夫,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眼裡有柔情,有瀝血的仇恨。
伊浵強撐著身體坐起,捧住他的臉,強顏笑道,「我和孩子都是和你一體的,你是太后眼中的仇敵,我和孩子自然也是,若是她為這種仇害得不是我,不是孩子,而是你別的妃嬪,我才該捫心自問,是否還配做你的妻子。」
「伊浵,你這個傻丫頭!」被他牽連,竟然還覺得驕傲?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為何百煉鋼會化為繞指柔。
他抱緊她,她卻只是任他抱著,而沒有抱緊他,她的手臂從他的肩上垂下去,沒了動靜。
他感覺到她的失常,忙鬆開她,她的身體卻往前傾倒,壓在他懷中,整個人一動不動。
「伊浵,你怎麼了?伊浵?伊浵——」他忙讓她躺下來,口中獠牙躥出,咬破自己的手腕,猛吸了一口血,口對口地餵進她口中。
當他餵了三口,重新探查伊浵的脈搏時,卻才感覺到,隱約一股殺氣自背後迸射,他狐疑轉頭,見是無垠,心中的防備才一閃而逝。
無垠從容跪下,「陛下,宮人都安排妥當了,他們都在各自的住處歇息,末將還請了御醫來為重傷者清理包紮傷口。」
「嗯,朕讓你查的事可有線索?」
「沒有,末將懷疑,那天晚上抱娘娘從花房下來的,恐怕是其他宮裡的高手。娘娘是人類,又沒有武功,睡著了也毫無防備,她甚至沒有分辨出對方是男是女。」
阿斯蘭盯著他,沉吟了一聲,若有所思地坐在床沿,把伊浵的手握在手心裡,「怕只怕,最危險的人就潛伏在我們身邊,而我們卻無所察覺。」
無垠聽不出,他這話是說給已經暈厥的伊浵聽,還是說給他聽,他跪在地上沒有吭聲。
「從今日起,你盯著太后和古麗婭,把她們的一舉一動見過什麼人都記下,把她們手下的高手都給朕摸清底細。至於瑤華宮的防衛,朕會派賀百過來。」
無垠猛然一震,「陛下,賀百戾氣太重,而且行事陰狠,脾性暴躁,若是把瑤華宮交給他,末將擔心……」
阿斯蘭低沉而緩慢地懷疑問道,「無垠,你——是在抗旨?」
「末將不敢。」無垠咬著牙根,「末將遵旨,一定不辱使命。」
「退下!」
「末將回來時,看到皇后娘娘正趕過來,這個時辰就快到了。」
「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