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5章 再相見,情不在 文 / 南宮千黎
伊浵嘲諷冷笑,「殿下當初設計一場刺殺蓄意接近我,藉以對我好,籠絡我爹,我曾經原諒殿下。當時,我就在殿下身邊,可是殿下心心念著的是如何左手拉住丞相,右手拉住坤樂郡主背後的荊南王。」
「伊浵,你還在怪我嗎?」
她搖頭,掙開他捧在臉上的大手,「伊浵不敢,伊浵只是提醒殿下,過去的事,不可能再重來。再說,殿下夜夜恩寵之人是坤樂郡主,而伊浵有夫有孕,你我早已不是從前的鳳羽穹與穆伊浵。」
鳳羽穹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說,但她既然約他出來見面,就還有希望。
「伊浵,自從你救我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告訴自己,這輩子,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不管你想做什麼,只要你一句話,我定為你做到。其實,只要你脫胎,就能再回到我身邊。」
「鳳倫怎麼辦呢?」
「你應該清楚,他是回不了皇宮的。」
「伊浵不值得殿下如此,也無需殿下如此。」
說這話時,伊浵揚起唇角,因為她看到岸上的樹林中已經有刺目的光亮在閃爍,那是刀劍反射了陽光發出的。
「不過,若是皇上和皇后給殿下這個機會,伊浵也就沒有必要拒絕殿下好意了。」
鳳羽穹聽出她話中有話,「伊浵,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她對著岸上,大聲高呼,「既然來了,就來殺吧,我人已經在這裡。」
樹林中躥出十幾個黑衣人,揮刀直襲而來。
鳳羽穹只覺得自己上當了,他一把扼住伊浵的手腕,不讓她有機會逃走,其實,她又能逃去哪呢?除了所在的棧橋之外,三面都是水,她根本不會游泳,也不會傻到自尋死路。
「這是怎麼回事?你騙我來,是想殺了我嗎?」
「我怎麼敢要殿下的性命?殿下還不明白嗎?皇上和皇后已經決定要除掉我,所以,我走投無路,只能依靠殿下逃過這一劫。」
鳳羽穹深邃含怒的眸光轉瞬釋然一笑,卻並無怪罪,「很榮幸,能被你利用回去。我更高興你在遇到危險時,第一個想到我。」
說完,他把伊浵護在懷中,從腰間抽出佩劍,從容迎戰。
伊浵被他帶著忽高忽低,飛上飛下,一會兒又倒退,一會兒又前進,一會兒又轉身,一會兒又踢腿,人卻還是因為他的話疑惑,為什麼他不罵她卑鄙?為什麼他不傷心?為什麼他如此心甘情願地被她利用?為什麼?
迎面一刀劈過來,伊浵大驚失色,她閉上眼睛,這一刀下來,自己這張臉怕是要徹底毀掉了,也可能,她會直接被劈為兩半,死無全屍。
有溫熱的液體噴在她的臉上,刀卻沒有落在她的臉上,她睜開眼睛時,鳳羽穹正從她臉前收回被砍傷的手臂。
她注意到他手臂上的傷,也注意到周圍已經躺下了三四個黑衣人,而鳳羽穹的背上,肩上也有傷痕。
這些黑衣人武功高強,而且招招攻取鳳羽穹的要害,他們似乎並不知道他的身份!
怎麼會這樣呢?他們是皇后派來的,怎麼會不認識太子?難道是皇后派人從宮外尋的人?想起平安提及的「山賊」,她心中駭然。
她原以為,藉著鳳羽穹在此,他們就算來了,也不敢出手妄動,誰知,竟是這樣的結果?!
鳳羽穹身上的每一道傷口都深可見骨,她不敢去看,血已經浸透他金黃的錦袍,肩上的血流到了一直暈染到了腰間。
她恐懼,她擔心,她怕他們都逃不過這一劫。
她聽到自己的心在飛快地跳著,像是快要虛脫似地難受,耳邊只有刀劍碰撞與劃過半空的嗖嗖呼嘯……為什麼她利用了這個曾經利用過她的男人,心裡卻並沒有半分快意?
「太子殿下,你快走吧!」
這聲驚叫讓一群黑衣人的動作陡然一頓,他們面面相覷,轉而朝伊浵砍去。
鳳羽穹不是沒有注意到他們攻勢的變化,他惱怒將伊浵護在身後,「不准再多嘴,我怎麼能丟下你不管?」
「太子殿下,我不值得你這樣拚命!他們是皇后派來殺我的。」
「住口!」她不是要利用他嗎?為什麼不乾脆利用到底?
鳳羽穹防備嚴密,黑衣人無法得手,便默契地分為兩組,一組假意進攻鳳羽穹拖住他,另一組圍擊伊浵。
鳳羽穹卻並沒上當,穩穩地把伊浵護在懷中,不讓他們有機可趁。
樹林中突然飛來一支利箭,伊浵越過鳳羽穹的肩,正看在眼中。
對方是想正中他的肩胛骨,讓他丟掉長劍。
「不——」她在他懷中猛地一轉身,只覺得後背一陣刺痛。
北疆戰場上,一場勝仗又結束,正在巡視受傷將士的鳳倫,彷彿被人從背後重擊了一掌,整個人往前一個趔趄,在摔倒之際,他身邊的副將忙伸手攙住他的手臂。
「元帥……您也受傷了嗎?」
鳳倫站不穩,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副將身上,他的心被鑽剜似地劇痛,血脈被抽斷似地痙~攣,骨頭被巨錘打砸似地難以忍受,他痛不欲生——伊浵出事了!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儘管驟影回來之後,說她穩操勝券,他還是一直擔心,旋即又讓驟影前往。這個時間,怕是驟影還沒有趕到。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整個皇族都容不下他,容不下一個小小的穆伊浵,容不下狼人和人類混血的無辜幼子。
「扶本帥回寢帳。」說話間,他口中一股腥甜上湧,「噗——」一口血噴出來,那股難熬的錐心刺骨的劇痛消失,他卻再也撐不住,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而棧橋彼端,黑衣人見伊浵被射中,個個暗喜。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他們也無需再戀戰,轉身便飛躥入樹林,頃刻間消失無蹤。
鳳羽穹盯著伊浵背後的箭翎,卻頓時紅了眼眶,眸中怒火狂熾。
「穆伊浵,你這個蠢女人!撐著,我帶你回營。」
他小心地橫抱起她,奔向遠處的坐騎。
伊浵只覺得後心刺痛,生命就沿著背後的箭慢慢地流逝,「我是不是……是不是……快要死了?我再也見不到……見不到鳳倫了,是不是?」
聽到口中念出的名字,她很意外,為什麼她說出的不是阿斯蘭?
她以為自己還深深愛著的男人,竟已經是她上輩子的記憶了。
阿斯蘭離她竟這樣遠,遠的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碰不到,觸不到,遠到,在臨死,都不願意想起他。
鳳羽穹忙安慰她,「你會見到的,你要活著,一定要活著,我答應你,等他回來,定讓他見你。」
他飛身上馬,讓她小心地側坐在懷中,手臂避開她背後的箭,「駕——」
遠遠地看到營地,伊浵卻再也打不起精神,小腹墜痛的厲害,她心口窒悶地喘不上氣,腿間的濕潤粘稠,「太子,我的肚子也好痛……」
鳳羽穹一低頭,就見她裙擺上有大片的血,「沒事,沒事,一會兒就好了。」
營地上的人一見他們返回,就都迎過來。
宮女,太監,官員,將軍,護衛,妃嬪……一個個都不可置信,他們為何在一起,但是,當他們注意到伊浵背後的利箭和裙擺上的血時,便不敢再猜疑。
有人大叫著「王妃受傷了!」
有人大叫著「太子受傷了!」
御醫匆匆趕來,皇后在營帳中聽到叫聲奔出來,就見坤樂正奔向鳳羽穹,口中還厲聲質問著,「你說過陪我去打獵的,為什麼會和這個賤~人在一起?你說話呀!」
鳳羽穹惱怒瞪了眼坤樂,目光精準地盯住迎過來的皇后,「如果沒有穆伊浵,你和我只是一介階下囚!」
坤樂頓時啞口無言。
皇后上前的腳步死死定住,看著兒子滿身的血污,她竟沒有勇氣再靠近。她聽得出,那句話,他不是說給坤樂聽的,而是說給她聽的。
她之前的確答應過他,不傷害穆伊浵。但是,穆伊浵就算對她們母子有救命之恩,有這麼重要嗎?他真的要為了這個女人,憎恨自己的親生母親嗎?
伊浵覺得自己像是墮入了煉獄,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一會兒週身劇痛,一會兒又四肢麻木,腹部好像被剜空了似地,感覺不到胎動。
她腦海中一片繁亂的畫面,觥籌交錯的晚宴,龍椅上冷盯著她的鳳敖霆,對她照顧有加卻笑裡藏刀的皇后,虛與委蛇的妃嬪,恭恭敬敬的大臣,不敢與她對視的沈弘澤,還有……飛來的利箭,她毫不猶豫,幫為她拚死奮戰的鳳羽穹擋了下來,然後看到營地時,她覺得腹部劇痛……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孩子……」
她無助在半空揮舞抓握的手,被一隻溫熱的大手牢牢握住,她被冷汗浸透的冰涼身子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中,然後,她的耳朵貼在了一個心口上,她聽到異乎尋常的快速穩健的心跳聲。
「鳳倫,鳳倫,你回來了……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我一定是死了,對不對?」
擁住她的健碩的身軀一僵,黑暗中,他墨綠的雙眸陡然變得危險瑩亮,大手安慰輕撫在她光潤無瑕的玉背上,力道卻還是溫柔。
她本能地抱住貼緊她的健碩腰肢,「鳳倫,對不起,我保護不了自己,我該死,我保護不了孩子……我沒用!」
他乾脆閉上眼睛,關上心門,只當她輕聲喚著的,是他的名字。
「鳳倫,我們都死了是不是?」
他咬住牙,不吭聲。
「你答應我,再也不離開我,你答應我,要每天晚上給我吹笛子聽……你告訴我,那些人再也不可能傷害我們。」
謝天謝地,她沒有再叫那個讓他厭惡到極點的名字。
「好,我答應你。」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滿足地在他懷中尋到一個舒服地姿勢,緊緊地抱住他,生怕他再丟下她。
「鳳倫,你回到我身邊真好,我好想念你親手給我做的雞絲面,一想到你給我熬雞湯時的樣子,我就好心疼……你為我,為我們的孩子,做了這麼多,我卻什麼都做不到,我真是個廢物!」
他終是聽不下去,憤然推開她,煩躁地坐起身,從枕下拿出拇指大的夜明珠,將整個寢帳映照地亮如白晝。
伊浵被刺目的光芒驚醒過來,她睜開眼睛,一張如妖似仙冷魅如死神的臉映入眼簾,他逼仄的怒火,強烈的存在感,還有霸氣張狂的氣勢,讓她緊張地喘不上氣。
「阿斯蘭?你……你怎麼在這兒?」她半個月前就讓蘇嬤嬤找他求救,他遲遲沒有出現。「我以為,你再也不會見我了。」
她躲避他視線的細微舉動,讓他忍不住譏諷冷笑,「沒有看到你的鳳倫,很失望?」
她坐起身來,錦被滑下去,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未著寸縷。想起剛才的擁抱,她羞恥地更是不敢抬頭,但是平坦的腹部,卻讓她移不開視線。
原本五六個月身孕的臃腫不再,腰肢已經奇跡般恢復了孕前的緊致纖細,而她感覺到,背上也沒有痛楚——很明顯,在她被胎死腹中與重傷折磨得奄奄一息時,阿斯蘭及時救了她。
見她沒有以往見到他時的羞赧欣喜,只是盯著自己的腹部悲痛發怔,他不禁更是惱怒。
「我趕到時,這裡的御醫已經幫你處理乾淨了。」
她沒有開口,但他知道,他說的是她的孩子。她不喜歡「處理」這個詞,好像她的孩子是個髒東西。
阿斯蘭強壓著怒火,背轉過去,乾脆不再看她。但是,她的憂鬱,她的悲傷,她的痛苦,卻如一隻手,清晰地傳遞到他的心口上,扼住他的心臟,讓他無法忽略。
「伊浵,如果……如果你想要孩子,我可以給你。」這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
「我再也不要孩子。」
「你是在拒絕我?」
她慢慢地握住被子拉高,蓋住自己的身體,「蘇嬤嬤應該已經對你說了吧?我想要你幫我救鳳倫和我爹。」
讓他去救那兩個她最在乎的男人?「不可能!」
「為什麼?」
「所有五鳳王朝的人,都是我的死敵,我沒有踏平這裡,已經是看在我們往日的情分,格外開恩。」
「原來如此。」
她奇怪於自己聽到這個答案之後,竟無悲無痛,亦無怒。
是了,她早就明白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