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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墜夢 文 / 一滴世界

    雷音寺的偏殿裡,天篷和捲簾正在打坐,不停有清澈空靈的木魚聲傳來,間或有鐘聲掠過,這樣靜謐安詳的氣氛是很利於參禪悟道的,可是此刻二人卻是各懷心事,難以靜下心來。

    這次的覲見他二人並沒有隨同玄奘和悟空一起去,雖說一路西行而來,如果說玄奘和悟空還是有求佛求真之心的話,那麼天蓬和捲簾卻是完全以其為跳板了……

    此時天蓬心中是紅塵繚繞,不斷是仙子或哭或笑或嗔或怒的溫柔畫面,相識在一起的時間雖然不多,可是卻歷歷在目,時刻牽繞著他不安的心。秋天已經來了,月光已是更皎潔了,只是不知道寒光罩裡清冷的她是否還好?天篷長歎一口氣,醜陋的豬臉上卻是美麗而無限溫柔的表情。

    捲簾看著他,心中更是百感交雜,因為天蓬總還是有個渺茫卻清晰的希望的,不像自己,他已經聽說玉帝和太上老君趕來了雷音寺,到此自己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吧,只是自己……要如何向朝夕相處的師父和師兄們交代呢,為什麼命運老是這樣對他,讓他不斷以出賣自己的良心和道義來換取地位和榮華,不會有朋友,也不會有溫暖……

    捲簾又深深望向天蓬,這個豬頭豬面的師兄,雖然已不復當年英姿颯爽的統帥百萬雄兵的大元帥模樣,但是對待兄弟卻仍是那般熱忱,雖然對自己存有戒忌,卻在這西行途中也屢有照顧……而自己出賣了他一次又一次……忽然一陣陣的愧疚襲來,他忍不住想向天蓬承認自己的一切:「師兄,我……」

    見他吞吞吐吐的,天蓬一笑,這些日子來因為他警惕一直很高,但是捲簾一直沒有什麼不軌的行為,因此對自己的小心翼翼和不夠寬容的行為也稍有不安,畢竟孫悟空也那樣大度得原諒了自己,都是形勢所逼身不由己,又有什麼必要耿耿於懷,破壞這份兄弟情分呢?於是天蓬朗然說道:「師弟不必憂鬱,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師兄……」捲簾心中一陣感動忍不住就要脫口而出:「我這次是來監視你們的。」話還沒出口,只見太上老君神色凝重地走了進來,不得把這句話又生生逼了回去。

    下意識的,捲簾慌忙迎著白鬚白髮的太上老君俯身下拜,行了天庭最是隆重的禮節:「屬下拜見太上老君。」

    天蓬因為被失信,被陷害的緣故,對天庭的每一個人都充滿了怨恨,而更何況還是陰險玉帝身邊的大紅人,自己一切的不幸遭遇,怕是他也有參與其中吧!因此從太上老君緩步走向他們的這段時間裡,天蓬雖然知道自己身處佛門重地,不能輕舉妄動,但是手中的兵器也已經是緊了又緊。

    「嗯?屬下?」天蓬大驚,瞬間就明白自己所謂的兄弟這一次仍是為了出賣和背叛才來到這裡,一時間怒火燒心,大叫一聲,手中的兵器攢足了勁頭反向捲簾揮去。

    「還怕死得不夠快嗎?」太上老君冷冷的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哼,」天蓬怒道:「我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兒,誰和他這種出賣靈魂的人是兄弟。」

    「我不是這個意思,」太上老君長歎一口氣,「我是說你們現在已經是拴在一起的蚱蜢,兩人都逃不掉,危在旦夕了。」

    捲簾在天蓬髮起突然而猛烈的攻勢的時候,急出了一身冷汗,打定了主意只是防身,再不傷害可憐的師兄分毫,但二人聽到太上老君這莫名奇妙的話,都不禁住了手,心中隱約覺得要有大的災難降臨了。

    「我隨玉帝今日來這裡,你們知道是為何嗎?」太上老君神色凝重。

    捲簾垂下頭:「屬下本應該主動去向玉帝匯報進展的。」

    「哎,」太上老君搖頭,「就是因為你這般忠心,老夫才覺得對你屢有愧疚,這才冒死來通知你的。實話跟你說吧,這次我隨玉帝前來,是勸說佛祖將你們斬盡殺絕的。」

    捲簾不解地問:「斬盡殺絕?也包括我嗎?我可是一直盡心盡力為玉帝效勞的啊?」

    「其實玉帝並沒有特別的看重你,他只是看中了你做臥底的隱忍和才華,他一直都是把你當作雞鳴狗盜之輩的,他本想將天蓬等人一除,就格外開恩賜你個弼馬溫之類的官當當,也不枉你對他盡忠一場……但是形勢突變了,他怕你們四人聯手對天庭不利,所以,你也在玉帝必要剷除的人之列。」

    老君氣說下來,心中一陣暢快,雖然習慣了對玉帝唯唯諾諾,像哈巴狗那般忠心和貼心,其實他也並非無情無意之人,而對捲簾,自己屢立承諾,又一次又一次地失信於他,在這份愛才及愧疚之心下,他趁玉帝不注意,從劍拔弩張的大殿悄悄退出來,想勸他趕快逃離。

    這幾句話如巨石般猛然迎面砸來,連同所有的背叛和自責,捲簾心中激怒,差點生生咳出血來。

    太上老君盯著捲簾蒼白的臉,迷茫的神色,意味深長地說:「你應該明白你知道玉帝多少事情了嗎,有多少是不可言明、絕對不能說出去的啊!難道玉帝會留著你敗壞他的聲名嗎?你不要忘了,唯有死人是最忠心,也是最令人放心的……」

    捲簾還未曾從這樣的失落和巨變中反應過來,臉上仍是一片癡癡然的表情,倒是天蓬先出了聲:「我早知天庭之人都是不可信的。」看捲簾這般痛苦,也不好露出幸災樂禍的樣子,只往這恨恨地罵玉帝。

    這時太上老君又將臉轉向天蓬:「我本來只想把這事告訴捲簾的,既然你也在這,我也不防做個順水人情,天庭以前是對不起勞苦功高的你,這次你要是命大,就趕緊逃了去吧,只要遠離了這是非,哪怕是去那荒山野嶺當個豬妖也好啊!」

    「不,我現在生命中最重要的意義反抗,是為復仇而活,是為嫦娥而戰,我要奪回原本屬於我的一切!」

    「呵呵,」老君啞然失笑「你太天真了,怎麼可以和玉帝搶女人,她便是再堅定頑固,最後也一定逃不過……」

    「你住嘴。」天蓬大怒,眼神裡彷彿燃燒著一團火焰。

    而這時身旁的捲簾也是神思百轉,千百年的侮辱,奚落,無盡的利用,不停地被踢開……為了擺脫恥辱而奮鬥,為了奮鬥而繼續忍受屈辱,自己走出的每一步都是極其自負而又自卑的扭曲腳印,何其卑賤,又何其悲哀!「捲簾捲簾,難道你還是不能醒悟嗎?」他長嘯一聲,望著師兄的眼神灼灼,「天蓬,若你也是男兒,忍不了奪妻失信之恨,就同我一起殺向天宮,反了吧?」

    天蓬突然覺得捲簾也是同自己一樣可憐,被人殘酷利用並且費盡心思也得不到自己所渴望的東西,同病相憐之心頓生,覺得一切都是沒什麼不可原諒的,於是不自禁地握住了師弟冰涼的手,堅定地點了點了點頭,「好,好」兩聲好字逕自在偏殿裡迴響不絕,那是用信任和鮮血凝刻的誓言,既然聽從別人的安排,西天路上無數的荊棘苦痛,不盡的風餐露宿都不能換來心心唸唸的夢想對自己的展顏,如此,竹籃打水一場空,倒不如豁出一切,背水一戰,亦或尚有達成所願的機會,即便失敗了,死也要死得有自己的尊嚴!

    也不用歃血盟誓了,彼此堅定的眼神一交換,便是最牢靠的契約,便是最可同生共死的兄弟。

    天蓬和捲簾拋開太上老君,匆匆離開了雷音寺,離開了這個曾經無數個夜裡夢想著到達的佛門聖地,逕直馳往天庭。

    太上老君在目睹此情此景目瞪口呆,他本來只是一片好心,怎麼就給天庭惹下大禍了呢?他擦了擦頭上急速冒出的汗,覺得這事要是讓別人知道,自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冷靜了一下,他還是覺得為了保住性命,自己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好。於是穩定了一下心情,又神色坦然地默默地潛入了大廳,便如同他悄悄地出來一樣。

    大殿裡,佛前前面屹立著一白一紫二光,灼眼。

    ……

    佛祖厚實的嘴唇仍是悠悠地闔動:「徒兒,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話雖如此,玄奘和悟空已經感覺到了佛祖按捺的怒火和隱隱的殺氣。

    悟空性急,是一下子撲將上去,剎那見,棍棒紛飛,無數的美猴王靈巧翻轉。然而金光搖曳的那一刻,便頓時又有無數個大嘴大耳,寬面和笑的佛祖幻化了出來,一一與悟空拆招,悟空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可偏偏如來身子動也不動,只用指間彈跳佛珠,便無一例外的擋住了悟空的襲擊。

    而正中央的那個佛祖更是連指間也不動,只是直勾勾盯著玄奘,長歎道:「何日你能迷途知返啊,難道十世的磨練還是不足以斬斷你的塵緣嗎?」

    時光逆轉,彷彿又回到了千年前那場激烈的爭辯,只是這一次,玄奘的眼神更加凜然,堅定的額角上有幽幽的白光繚繞,聖潔而不屈服。

    「佛祖,善惡本交替,即使入我佛門,也難保善是處處在,時時在啊……」玄奘打坐在地,閉目神定,孫悟空與如來的激戰似乎在他面前只是一個幻覺而已。

    有細微的震動在如來內心深處翻滾,越來越凜烈,恍惚中,似乎有三個仙風道骨的幻象緩緩飄來……如來雙手合十的掌心裡竟然沁出了顆顆細密的汗珠。

    玄奘頓了一頓,抬頭望向神色越來越不對勁的佛祖,眼神坦然,而十世的磨練也使得他的思想更加成熟,擲地有聲。

    「而一定強使世間以佛為尊,必然會引發我佛無盡的獨佔欲,這與本教無悲無喜無怒無慾教義是相背離的啊,又何談四大皆空?」

    如來望著眼前神采飛揚的人,感覺他聲音裡有某種力量正一分一分浸入心裡,腦中雜音頓起,彷彿當年的他的那些師兄弟們全都出現在他眼前:

    「如來,你怎膽敢你竟敢毀滅師門!」

    「如來,危險啊,莫入**之魔道!」

    「如來……」

    「如來……」

    ……

    眼前忽是血光閃動,又忽是憤怒面龐,如來眼中陰鬱迅速地蔓延開來「住嘴!」他再也忍不住,緊閉雙眼,眉頭間風起雲湧,似是啟動了天地靈力。

    「小心!」玄奘大叫,與毫毛根根直立的悟空步步後退,知道師如來高深莫深,這樣強大的攻勢面前,只覺自己和悟空會隨時畢命於瞬間。

    出乎意料的,如來卻是將此力化於無形,閃電般的直指向自己的眉心,額頭上有清煙徐徐飄過,如來長舒一口氣,神色復又安定下來,然後雙手下按,安撫不明所以的躁動的眾佛。

    又恢復悲憫的輕笑了,如來緩緩道:「給你等再多些時間考慮吧!」長袖飛過,瞬間玄奘和悟空就從大殿中飛出,消失不見。

    擯退了眾佛,如來終於疲憊地閉上了雙眼,風中揚起的蓮花簌簌而落,一滴鮮血從嘴角緩緩逸出:「請你,不要再出來好嗎?」

    佛心深處,一直小心翼翼的如來雙手合十,端然而坐,同樣的黃衣長袖,同樣的微笑神態,只不同的是,在眉心深處有黑潮暗湧:

    「第一次,我為了練成神功,我將你從緊閉的佛心裡放了出來,哎!」如來輕歎,「倘若不是這樣,我又怎能成為今日的如來?」

    「第二次,為了將那三人打敗,我又將你請出,而你邪惡的力量,果然無敵……」

    「第三次……」前面屹立著一白一紫二光,灼眼。

    佛祖的眉頭緊皺,宛若常人,心裡卻不停的歎道:「可是我越來越控制不注邪惡的你了,如來,如來,那到底是你還是我……」

    ……

    善惡本交替。

    天下原無佛。

    眉心隱隱作痛,如來幾萬年來第一次讓思維陷如混沌,心亂如麻。

    而如來剛才一揮之時,實際上力氣已然不支,他並未將悟空與玄奘推出多遠,二人迅速恢復過來,抖擻精神,又繼續不屈不撓地向雷音寺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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