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 鬼絆子裡的哭聲 文 / 莊秋
本章提要接之前,周文喬暴露身份被耿三爺制服,但江區黃淦的突然殺出讓局勢發生了變化——本來預備要殺死周文喬的耿三爺,不得不背著無法動彈的周文喬,闖進致命的鬼絆子中心區……
「你們都是誰個!?」
耿三爺絲毫沒有放下槍的意思。
江區瞇起了眼睛,笑了笑,問:「你連兒子都不要了?」
「我問你們就是是誰個!?」耿三爺大吼起來。
「三爺,走吧……」周文喬說,「你沒必要留在這……」
江區見搖搖頭,說:「那就不好意思了。」
他猛地摁住大梁的頭,拿匕首的手一抖,刀刃劃過大梁頸部的皮膚和頸動脈的外壁,並絲毫不差地將粘合住皮膚和血管壁的細胞切開了。大梁猛地掙扎了一下,像是一隻被放了血的雞,他紫色的血液一下子飆射出來落到耿三爺背後的沙地上,一些血還濺到了耿三爺的肩膀上。
「爹——」二梁慘叫起來,又好像是在求饒,但不知在向誰求饒。
「現在再給你一次機會,」江區舔了舔嘴唇,「把周文喬交給我們,然後帶上你二兒子走,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真的是在為你考慮——你這個年紀斷了香火可不是什麼好事。」
「呵。」耿三爺詭異地笑了一聲,抬手對著江區開了一槍,不過江區速度更快,在耿三爺扣動扳機之前,便身體向前一傾,揮動匕首打掉了耿三爺的槍,趁著耿三爺沒反應過來又借勢單手撐地起腳將他踢翻。
沒有耿三爺束縛的周文喬動彈一下,想要站起來,卻只能稍稍挪動身體。
黃淦看了眼面前的幾人,搖搖頭,抬起手將匕首扎進二梁的脊柱,二梁身體猛地繃直了,又立刻如洩了氣的皮球一般癱軟下去,甚至沒能翻出一聲慘叫。
「啊——」
這一聲慘叫是耿三爺發出來的,他翻身從地上爬起,衝向江區,江區側身閃過耿三爺的衝撞,微抬右腳,將耿三爺絆得啃了一嘴冷沙子。
「耿三爺,」江區的語速放得很慢,「我再給您最後一次機會,好歹你還沒有死,別在這糾纏我們了,沒有好結果的。」
「我是沙梁子的耿三爺。」耿三爺慢慢站起來,「要我兒子死可以,要我死也可以,要我彎腿躬腰,那就是不成。」
江區笑著搖搖頭,舉起了手中的槍。
「嗷——」
突然間傳來了巨大的哭嚎聲,像是成千上萬個人在慘叫,幾個人被這風吹得有些站不穩腳步。
「陰風!」江區猛得停住了,一股濃烈的怪味湧進他的鼻孔。
「這風裡有仇血。」黃淦仰起頭嗅了嗅風中的氣味。
「鬼絆子!走啊!」耿三爺突然發了瘋一樣吼起來,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周文喬身邊,背起周文喬跑了起來。
「喂!」
江區拔起腳步想追,黃淦從背後撲向他,將他按住。
「別追,不能冒這個險。」黃淦看著被風吹亂了的夜色說,「他們是迎著這風的方向走的——這老頭有經驗,專門往死地跑,我們不熟悉情況,貿然跟進,會被他害死。」
「你是說……」
「他們在向這凶風來的地方跑,追他們只是額外任務,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麼的。」黃淦放開了江區,從底衫站起來。
「我倒覺得這事不一定比我們要幹的事情重要。」江區從地上站起,撲撲身上的塵土說。
與此同時,耿三爺正背著周文喬跑向鬼絆子的深處。
「鬼絆子就是一陣風……」耿三爺邊跑邊說,「莫怕啊,周家後生。你知道莫,活著從鬼絆子裡出來的人不多,能經歷是榮幸,像我這種活著能經歷兩次鬼絆子的,更是沒有!」
「三爺……為什麼?」
慘笑般的風愈加強烈,一絲絲的風利刃一般割削著兩人。
「莫子?」
「你不該為我這樣……」
「不要說這種廢話了,我爺爺的命是馬明給的,沒有馬明也就沒有我爺爺,也就沒有我沒有大梁二梁……本來就是沒有的東西,沒了就沒了吧,哪怕我死了也是一樣,都是不該活在世上的人。」
「不該活在世上的是我……你究竟為什麼要……」
「周家後生,你想知道我為莫子救你是不是?」耿三爺沒有停下奔跑的腳步,「我活了快六十年了,你是第一個相信我爺爺的故事的人……雖然你沒說,從你的眼神裡我能看出來,我也知道你為什麼千里迢迢到這沙梁子來了。」
周文喬心頭一緊。
「你是來找玉角的是不是?你是北越周家的人吧。」耿三爺說,聲音裡甚至帶有點興奮的意味。
「北越周家已經不存在了。」
「不管怎麼樣,我就知道我要救你——你是受了天命的人,我能感覺出來嘛。之前那樣對你,莫怪我老漢啊。」
萬千重影像在周文喬眼前一晃,又是一陣巨裂的頭痛。
耿三爺背著周文喬躲到背風的沙丘下,將周文喬放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竹瓶,從裡面倒出一顆黑黑的藥丸。
「吃下去,這是解藥。」耿三爺說著扶起周文喬,將那顆黑黑的藥丸塞進他的嘴裡。
一股極端的苦澀在周文喬嘴裡氾濫開,周文喬偶了一下,張開嘴想把藥吐出來,可耿三爺猛地摀住他的嘴巴,硬逼著他把藥丸和一嘴巴苦水嚥下去,他乾嘔起來,渾身發冷,顫抖不止。
耿三爺確定他吞下了藥丸才鬆開手,周文喬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地上。
「藥是難吃了點,但你馬上就能恢復過來咧。」耿三爺拉緊了皮襖,「趕下子咱們就要想辦法出去了嘛,這腐骨噬心的鬼絆子妖風裡可不能久呆,咱家可不想把另外一隻眼睛也留給鬼絆子。」
風仍像慘叫般大聲哭嚎著,周文喬覺得天旋地轉,似乎一萬隻惡鬼正從周圍壓來。
「這鬼絆子會讓你迷路,然後一點一點把你抽乾……」耿三爺抬頭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從前楊花村有個人趕夜車碰上鬼絆子,沒跑幾步路就突然跌倒了,跌到了就再怕不起來,因為他的一雙腳巴子都瘦成了幹嘛,連骨頭都焦了,可以紙殼子一樣折來折去,折斷了還一滴血不流。」
「那要怎麼辦?」周文喬終於能夠自如行動了,他揮揮胳膊問。
「鬼絆子一來,連影景都被吹變了形,想出去是不能相信眼睛的。」
「那麼……」周文喬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聽,」耿三爺閉上眼說,「你聽聽看,他們都在哭什麼,他們要什麼。」
周文喬閉上眼睛,側耳聆聽狂風中的聲音,沙石紛紛地打在他的臉上、身上。一連串沒法分辨的痛哭聲灌進他的耳朵,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以及沒法沒變性別年齡的聲音相互糾纏、交雜著。
「能在這鬼絆子中活下來的,都是能用心聽到他們痛苦的……」耿三爺的提示語漸漸微弱。
周文喬雙眉緊鎖,萬千悲鳴在他耳機號啕。
我又沒有悲憫之心?他問自己。
他聽見了慘白的沙漠上,數以萬計的白骨被沙礫掩埋,幾百年來從未有人知曉,死亡總是這麼微不足道,骷髏空洞的眼神望著血紅的月亮,漸漸被沙子填滿、埋葬。一個牽著駱駝的私鹽販子被官兵抓到,官兵搶了他的貨,一馬刀斜斜地從他脖頸劈下,他聽見了自己身體被劈開時輕柔乾脆的聲音——馬刀那麼鋒利,人那麼軟,那一道幾乎把他劈成兩個人,腸子從他身體裡漏出來,熱血噴湧,他長舒一口氣,舒舒服服地順著沙坡滾下去,官兵推了兩堆沙下去將他埋了。
接著就什麼都沒有了,和沒發生過一樣。
他的駱駝被殺了、吃了,他販的鹽,有的被抹在烤駱駝肉上,有的被官兵自己分了,有的被偷偷賣了,等鹽被賣光時,他最後一點曾經存在過的證據就消失了。
是不是他就從來沒存在過,似乎別人也不知道。
周文喬的心跳加速了,他急促地喘著氣,渾身戰慄不已。
「周家後生?周家後生?」
耿三爺拚命搖動他。
他猛地醒來,一縷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臉上。
「我們沒事了。」耿三爺說。
沙梁子回復了往常的平靜,萬事凝然。
「你聽到了他們什麼?」周文喬問耿三爺。
「這是秘密,」耿三爺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不能告訴任何人,就像這沙子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我們從沒見過的東西。現在,我們做好我們活著的人的事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