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兩難全 文 / 南山煙蘿
錢六六的屍體不便帶出山谷，韓秋以劍代鏟，在一側選了一處安靜之所，將錢六六的屍身掩埋安葬。
竇豆神情漠然，靜靜跪著，看著那新壘砌的土石之丘，磕了幾個頭，低聲說道：「大哥，往日因為總有你和二哥照顧，我從來不用考慮太多事情，每次任性闖禍，師父要責罰的時候，都是你和二哥為我擔下……竇豆往後若是能重振雪峰山，你若能看見，應該會欣慰吧？」
韓秋扶起竇豆，「竇姑娘節哀。那兇手怕是還藏匿在這山林之間，但單憑我們兩個恐怕不是對手，我們要先離開這裡，再謀劃為錢兄報仇之事。」
竇豆雙目隱現寒光，運功施法驅散四周咆哮的鬼霧，厲聲喝道：「敢在我面前使用驅使鬼魂之術！」
「竇姑娘！」韓秋驚訝於眼前竇豆的變化，那股駭人的氣息從這個女子單薄的身體裡湧出，似要將山谷中那些張牙舞爪的鬼魂盡數吞滅。
鬼魂淒厲地嚎叫著，尖銳刺耳的叫聲在這山谷間迴盪。
「山鬼之力，果然名不虛傳！」屏翳濃霧凝結的影子從一側山壁之間出現。
韓秋認出這個身影就是那日在聚魂湖上出現的那個，韓秋擋在竇豆身前，「你先走，快！」
竇豆神情自若，將韓秋拉至身後，鎮定地望著韓秋，點頭道：「這裡有我，他即便再有本事，也不敢拿我怎樣！」
屏翳一聞此言，冷冷笑道：「如此大的口氣！」
竇豆絲毫不害怕，望著屏翳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說道：「山鬼魂晶雖不同於神物之主以命魂相系，但你要操控此物，必須尋得與我一樣命格至陰至寒的女子，而且必須有雪峰山法術修習輔佐才可操控山鬼魂晶。短時間內，你能尋到我的替代之人麼？」
「呵呵，敢與我討價還價，不得不讓本尊對你另眼相看。」屏翳冷冷一笑，「可以留你的性命，但是到時候也由不得你！至於這個多管閒事的小道士，就不留你的性命了！」屏翳微微一揚手，一陣疾風呼嘯而過，將韓秋刮離此地數丈之遠。韓秋如一片樹葉在疾風中飄蕩，險些裝在尖銳的石峰之上。
突然一道白練滑落，將韓秋的身子緊緊裹住。韓秋穩穩落在地上，發現此刻趕來的，正是羽蘭。
「你……怎麼在這？」韓秋驚訝的看著羽蘭，「太危險了，快走！」
羽蘭擋在韓秋身前，「方纔的霧氣太大，我跟你進來一下跟丟了，若不是濃霧被吹散，我也尋不到你。你帶竇豆姑娘先離去，這裡有我。」
「不行！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羽蘭淡然淺笑側過頭看著韓秋緊張的面孔，「往後，你好好照顧自己……」這句話說出的時候，羽蘭的心彷彿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魔域大亂的那日……羽林將軍對自己說的最後那句話。
還未等韓秋和竇豆意識到，一道白色光影斬落，生生將這峽谷斷為了兩截。韓秋和竇豆彷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離出了峽谷，在空中飄行的那一刻，韓秋幾近恍惚起來……耳邊迴盪的，還是羽蘭的那句話。
愈來愈遠的峽谷間騰起數百丈的塵囂煙氣。
韓秋再度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身處蜀山的臥房。此時胸口疼痛欲裂，緩緩去觸碰胸口疼痛之處，摸出了那只溫潤的白玉玉墜。
「韓師兄，你醒了？」兩名守護的蜀山弟子看著韓秋，欣喜異常。
韓秋微微回過神來，「程新，我怎麼來這裡的？竇豆姑娘呢？」
「秦師伯將你們二人救下，竇豆姑娘也沒事，現在有秦師伯照看她身側。」程新扶起韓秋，「你受了傷，師伯已為你療傷，現在莫要強行運功。」
韓秋將玉兔吊墜緊緊握在手中，不顧程新的阻擋，強向門外走去，「羽蘭……我要去找她。」才走了兩步，便踉蹌摔倒在地，嘴角滲出了血痕。
「韓師兄！」程新攙扶起摔倒的韓秋。
韓秋勉強支撐起身子，還想走出房門，此時房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秦雲羨一襲玄色衣裳鶴氅，立於韓秋身前。
程新連忙喚道「秦師伯，韓師兄還想要回峽谷尋羽蘭姑娘，你快勸勸他！」
秦雲羨神色哀傷：「我趕到的時候終是晚了。」
「羽蘭她……」韓秋的手不住地顫抖，不敢面對秦雲羨的眼神。
「若不是羽蘭為你們爭取時間……」秦雲羨垂目凝思，屏翳此時的動作，看來萇戈已經等不及了。屏翳即便有反心，但也不敢忤逆天帝，上次故意敗走，這次怕是不會再保留實力。
「秦師伯，莫要攔弟子，弟子要去找羽蘭……」韓秋的情緒依然失控，想要掙脫秦雲羨，卻被秦雲羨點住穴道，而癱軟在一側。
秦雲羨對兩名蜀山弟子說道：「送他回蜀山，莫讓他亂動。告知掌門，加強聚魂湖的戒備。」
二人揖禮領命將韓秋攙扶離去。
竇豆走至秦雲羨身側，「秦道長，羽蘭姑娘……」
秦雲羨垂首蹙眉，神色哀慟，「屍骨已經尋到，那幾個石靈隨後趕來，已經將羽蘭的屍身帶回甘露境安葬了。」
「都是因為我……屏翳的目標是我，因為我的任性，害死了他們……」竇豆蹲在角落裡，顫抖地抽泣著，「我應該堅強起來，像大哥說的那樣，現在雪峰山只有我一個人，但是雪峰山門派絕不會斷絕。」竇豆說完，站起身來，漆黑如墨的雙眼看著秦雲羨,「秦道長，你能告訴我驪山之女的故事麼？」
秦雲羨眉頭微蹙，被觸及到心頭的最軟之處，「竇豆，你看這裡的紅痕，便是驪山之女補天之時留下的痕跡。」
「補天？」竇豆若有所思地垂下頭。
門被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邵青一襲青衫大氅走入房間，目光沉靜清遠，看著二人。
「邵大哥！」竇豆驚訝的看著邵青沉靜的面容。
秦雲羨抱拳道：「邵先生。」
邵青微微頷首，看著眼前的竇豆，問道：「驪山之女的上一世便是投於雪峰山門下。」
「什麼？」竇豆驚訝地望著邵青。
邵青緩緩闔上雙目，將手掌附在竇豆額前，「你為山鬼傳人，前因後果，不需再瞞著你，但還需你自己親眼看過，才能明白是非曲折。」
竇豆被邵青帶入了十八年前那場天魔驚世之戰之中，眼前如閃電般湧入腦海的畫面，讓竇豆不知所措，在那麼一瞬間卻已將當年的恩怨緣由都悉數映入竇豆的腦海。人間縱橫的屍骨和煉獄般的景象，刺痛了竇豆脆弱的心……萇戈身為天神，竟然如此不仁……食民之膏血卻屠戮人間……為了自己的權力和**……
竇豆的臉痛苦地扭曲著，彷彿要窒息一樣。
邵青施法，撤去法術。
竇豆重重地喘息著，許久從方纔的夢境中清醒，沉默片刻，才幡然醒悟一般驚恐地看著邵青，「邵大哥……你……是魔域之主……」
邵青神情平靜並未起任何波瀾，「竇豆，我曾問過你，若是有千萬人的性命皆在你手中掌控，你會如何決斷？」
「我……」竇豆的心境還未平復，圓睜著雙目不知從何回答，方才邵青帶自己看到的那些畫面還在腦海中翻騰反覆重現，那一幕幕恐怖駭人的真相，如此殘酷的呈現在眼前，讓竇豆茫然而不知所措，瘦弱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有些搖搖欲墜。
秦雲羨沉吟片刻，對邵青說道：「竇豆尚且年少，讓她面對那些，是否太過殘酷？」
邵青眉頭微皺，「遲早還是要面對，即便於心不忍。屏翳如今的舉動，已說明，萇戈的耐性已到極致。我需於萇戈之前，奪得聚魂湖中的魂魄，讓竇豆以山鬼禁術為我修復神魂。」
「我會阻止你！」秦雲羨眼神堅決，語氣絲毫未有退讓。
邵青冷冷一笑，仰面歎息道：「屏翳早有反心，我已得知他會伺機於此重新撕開當日驪山之女修補的裂痕，天魔之戰已是不可避免。秦雲羨，我知從道義之上，你決然不會幫我，但以人間如今的實力，與天帝萇戈抗衡又有幾分勝算？你忍心再見當年的慘狀麼？人間蒼生，你該如何權衡決斷？」
「你如何知曉？」秦雲羨心間緊蹙，仿若泣血。
「公孫夏……」邵青神情清冷肅靜，「他與屏翳一樣，皆是不安的人，屏翳對天帝早有反心，他對屏翳亦是。」
「……」秦雲羨內心焦灼糾葛難解，眉頭緊鎖，雙拳緊握，指甲已嵌入血肉之間。
此時，竇豆緩緩站起身，方纔的糾纏已不見了蹤影，此時的竇豆目光鎮定地望著邵青，「我幫你。」
「竇豆！」秦雲羨回過神，看著竇豆稚氣未脫卻異常堅定的面孔。
竇豆點點頭，「邵大哥，你問我的，我已經有了答案。如今天帝萇戈也不會放棄聚魂湖中的魂魄，既然犧牲是必然，就應當讓這犧牲值得。」
秦雲羨心中觸動，久久不能平復。此時秦雲羨眉頭緊鎖，緩緩垂下雙目，「當真不能兩全麼？」
「兩全之法？呵……」邵青搖頭輕聲哂笑，「秦雲羨，此事你心中早有答案，又何須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