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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48此夜有情誰不極 文 / 書而不在

    第四十八章:此夜有情誰不極

    申屠釋對著這個目如點漆的宮女,會想起這三年駕臨春行宮的情景。

    他似乎從來沒注意過她,三年來在春行宮,他從未招幸過任何宮女,也沒有從王宮帶侍寢的嬪妃來。這個宮女,絕對不是他臨幸過的,但是為什麼會感到熟悉呢?

    被大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寧瀛已經滿臉通紅,心裡如同有一頭小鹿在亂撞。

    「你叫什麼名字?」申屠釋正色問道。

    「奴婢是寧瀛。」寧瀛低頭答道,眸中正好藏起一絲自嘲。大王已經忘了她呢!

    「寧瀛?」申屠釋略微回憶,似乎曾經有個聲音提醒過他「奴婢是寧瀛」,似在一個清冷的月夜,他腦海裡還有這點印象。

    「哦,寡人記起來了!那夜出現在殿外的就是你?」

    寧瀛滿臉興奮地抬起頭,觸上申屠釋的目光,又趕快低下頭去,心裡在打鼓:「奴婢……奴婢惶恐。」

    那夜,大王依舊獨宿在如夫人曾住過的寢殿。

    他獨自喝酒,已經喝得醉了。她很小心地來到殿外,很小心很小心地向內張望了一眼,沒想到只一眼,整個人便為他身影定住。空曠的大殿中,燈火搖燃,他的身影是那麼的孤獨。

    她怔怔地注視著他,神兒魂兒全都定在了他身上,直到他突然一抬頭,瞥向殿外,銳利的鷹眸射向她的時候,她才猛然驚覺,暗叫一聲「不好」,幾乎是魂飛魄散地提步逃離,她穿入月下的櫻花樹林,躲在一棵櫻花樹下。

    月色如涼,她聽見他穿林繞樹,滿園地呼喚:「元葳,元葳……你在哪裡?我求你出來,別再躲我,好嗎?」他呼求著,是那麼的低聲下氣,聽得她心裡一陣陣發疼。腳步匆忙,她聽見他幾次被絆倒,衣裳大概也被掛破了,他追到了她所在的林邊,他說:「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他已經死了,我沒有辦法把他還給你,元葳,求你出來見見我,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補償你,出來見我一面,元葳……」堂堂一個君王那樣的哀求,令躲在他身後的她禁不住失聲痛哭,「啊,元葳,是你嗎?」他轉過身來,一把將樹背後的她拉出,緊緊抱住……

    他如癡如醉地抱著她,安慰她:「元葳別哭,都是我不好,總是讓你傷心,以後不會了,我保證……」被他抱得那麼緊,她緊貼他的胸口上,那麼明顯地感覺他的心跳。他俯下身吻她,她顫抖得厲害,他似乎毫無察覺。她被強按在樹桿上,他呼吸那麼急促,一聲聲灑在她的耳畔,斷斷續續地呼喚:「元葳……元葳……」

    她以為他會要了她,他卻停下了狂吻,近似自言自語地說:「我知道你會回來的,不要丟下我,不要,不要離開我……」

    熱淚大滴大滴湧落,臉頰卻為夜風吹得冰涼,傾聽著他如同夢囈般的乞求,她的心一片一片地碎了,如冷風中的落櫻,不知何處是香塚。

    不知哪來的勇氣,她猛然推開他,面對著他大喊:「我不是元葳,不是如夫人!」

    他身子猛然一顫,推開她問道:「你不是元葳?那……你到底是誰?」

    「我……奴婢是寧瀛……」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死罪,嚇得全身都哆嗦了,撲騰一聲跪在地上,再也不敢抬頭直視他。

    本以為災難就要降臨,本以為她是逃不過這一劫的。她等待著,等待著他的狂風暴雨,那一刻夜風也寂了,蒼涼的月光下沒有一點聲音。半晌,她才聽到他醒悟似的聲音:「是啊,你不是元葳。是我喝醉了,她那麼恨我,又怎麼會回來?」說著浮步走開。

    她偷偷地抬眼,瞥見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她從未想過大王會有如此模樣,不知怎麼地,她的心更痛了,這痛蓋過了一切,使得她又來了勇氣,起身過去擋在了他面前!

    「如夫人會回來的!」她對著他的眼睛說:「如夫人一定會回來的!」

    「會回來?」申屠釋輕輕一笑,似乎聽到什麼幼稚可笑的事情,揚聲問道:「你告訴我,她為什麼會回來?」

    她找不出什麼理由,但是似乎根本不需要理由:「因為……因為大王在等她!」

    「哈哈……」申屠釋放肆地大笑,笑得夜風突起,陰森可怖,落櫻如席。她打了個寒戰,依舊面對著他。

    過了半晌,他停止了大笑,鷹眸如晦,慢慢開口:「如果是我害死你的夫君,你,還會心甘情願地在我身邊嗎?」

    寧瀛顫抖著,不敢回答,緩緩低下頭去。

    那夜,她幾次以為自己死定了,也一度將生死置之度外,卻沒想到他那麼輕易地放過了她。繞過她身邊,他依舊回殿喝酒,留下夜風中猶自惶恐的她……

    申屠釋回憶起寧瀛的眸子。

    那夜,有朦朧的月光,她的眸子如點漆,卻讓他在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某些東西。

    那夜,他無心與任何人過不去。他只是與自己過不去。他已經尋找元葳很久,所有的找尋都是失望,一次一次的失望。起初的憤怒早已經平息,對元葳的思念卻一日更勝一日,他憶起她的點點滴滴,她的笑她的淚,她的嬌她的愁,她的秀逸不凡,她的愁思暗結,……。

    鋪天蓋地的思念淹沒了他,幾不留一絲空隙呼吸。他也曾嘗試過各種解脫,然而就是逃不開她的牢。呵,她怎麼會回來?他連做夢都只有任她一次次地逃脫,她怎麼會回來?

    那一夜酒醉,他以為是她回來了,卻原來只是個美麗的錯誤。

    申屠釋性感的唇微微上揚,看向寧瀛:「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剛好十八歲。」寧瀛垂眸,感覺臉頰依舊發熱,聲音也有些止不住的顫抖。

    「十八。」申屠釋站起身來,徐徐說道:「來到行宮那年十四,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寧瀛的臉更熱烈,大王說起這個,莫非看穿了她的心事?

    申屠釋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想回家嗎?」

    「奴婢得知家人都平安,於願已足。奴婢只求盡心侍奉大王和如夫人。」

    「嗯!」申屠釋點點頭,顯得很是滿意。前幾天,元葳見這些宮女還留在行宮,很是吃驚,便建議放她們回去探親。然而,當年從民間選來這批宮女,就是為了她,如今留著,也是為了她,他怎麼能此刻讓她們回家?最後他只好特別恩典,派使者奔忙,許她們寄去問候。聽說可以與家裡通信,這些宮女都樂開了花。而元葳經過他的一番解釋,也算勉強作罷。

    政事處理完了。不知元葳這會兒在做什麼?

    見大王要走,寧瀛突然屈伸跪下,喚道:「大王!」

    申屠釋回過身來,有些疑惑不解:「何事?」

    「奴婢惶恐,奴婢有一事請求,望大王恩准。」

    「說吧!」他今日心情不錯。

    「奴婢願終身侍候大王和如夫人,請大王允許奴婢隨駕去王宮。」

    「難得你一片誠心。」申屠釋欣然一笑,點了點頭:「好吧,寡人恩准就是了。」——

    櫻花的生命很短暫,似乎對她的興趣剛起,她就已經悄悄飄落了。

    一場盛大的櫻落,如同一個華美的葬禮,華美中夾著哀音,一絲一絲瀰散。

    這於小思兒,卻完全無覺。

    第一次看到這樣美麗的花兒,思兒興奮不已,在櫻樹和宮女們中間奔跑著、跳躍著,揚起一張稚嫩的笑臉問:「姐姐姐姐,是不是下雪了?為什麼這裡的雪不冷?」

    見小王子一臉的無邪,宮女們巧笑頻傳。

    落櫻殿,坐落在櫻花林的東邊。

    殿前,當年為申屠釋洩憤所伐的櫻樹,如今還殘留著一截截樹樁。算是申屠釋為她留下的紀念吧。

    那一年,他將她帶到這裡,滿心期待她會兌現諾言,會愛上他,卻還是在漫天的花雨中,看到她的哀傷,看到她淚流滿面。當時他孩子氣的所為,又讓一向崇敬他的雪多麼驚訝啊!

    那時候,雪就住在落櫻殿,當窗看見花開,看著花落。一天又一天過去,雪的生命一日比一日又縮短。

    眉間的哀傷,雪盡量掩飾著,很少讓她看到。雪笑著對她說:「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所以不要把我當病人看待。」

    她不知道該怎麼勸慰他,他卻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笑得一臉燦爛:「但是,我喜歡你的憐憫。」

    原來,生命可以飄忽如流星,燦爛如煙火,短暫如櫻花,潔淨如冬雪。雪就是他的名字。雪兼收了萬物的智慧和沉靜,透徹,因此他可以淡笑如風,就像出塵的隱士,瑩白的容顏下隱藏冬日的哀歌,是亙古的孤寂。

    那一年,他和她短暫的邂逅,到底是她陪伴著他,還是他陪伴了她?她已經分不清楚。

    (今日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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