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8未思量作亂犯上 文 / 書而不在
第四十八章:未思量作亂犯上
古樸的鐘樓上,朝鍾清越,傳遍楚宮。
縞素及地,王都大小官員陸陸續續來到朝堂。官員們三三兩兩小聲議論著。自王后薨去,冷清的朝堂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熱鬧了。
陳其昌攙著年老的父親,最後才到。
「丞相!陳御史!」眾官員停止議論。未幾,隨著一聲「王上到——」眾官員忙整理儀容,貌甚恭,心裡隱隱猜測,此特殊時候上朝為的是哪樁?有官員瞥了陳丞相一眼。
果然是老狐狸,老謀深算!只見陳丞相點頭一笑,眼角皺紋成扎,邊捋著灰白鬍鬚,邊望向王上,仿如一切盡在鼓掌之間。
散朝時,守門太監看著官員們一張張憤怒的臉,微感驚訝,偶爾還能聽到一些句子的碎片。
「多虧越侯……」,
「……太過分了!這東侯……」
「簡直作亂犯上!」
「……王后屍骨未寒,太目無禮法了!」
「東侯怎麼會……讓人失望……」
……
陳其昌走在最後走在最後,眉宇間的劍氣為困惑取代。陳丞相回頭看了兒子一眼,也不叫他,逕自拄著枴杖出宮去,嘴角的笑卻帶了三分嘲。他這癡心的兒子啊!
陳其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向西孱宮走去。
還是正月裡,因國之大喪,王宮並無喜慶之氣,但這並不妨礙天公的開顏。新春的陽光飄飄灑灑,飛簷上,遊廊裡,枯枝端,綠葉面,恩澤均披,並無偏寵。這是它的無私和智慧,或許在這個時刻,顯得有些不盡人情吧?但是又能怎樣?死者長已矣,活者自生。
進入西孱宮,走廊上那個飄逸的身影映入眼簾,陳其昌不自覺露出一絲笑。
「元葳。」他走過去。
元葳回過頭,微微一笑,笑容卻顯得落寞,她一臉愁思,似相思。
陳其昌在她身邊坐下,隨意開口:「想家了嗎?」
元葳臉上一暗,隨他坐下,「陳兄說笑了。」剛才確實想起了鄭宇。王后大喪,他雖是在外武將,也應該來朝,為何會這樣失禮?
「你很快就會見到他了。」看到她黛眉輕折,陳其昌的笑容有些無奈。
鄭宇來王都了?元葳看著他,眼裡閃過一絲不解。
陳其昌對她搖頭,否定她心中所想,心裡的話突然有些不忍說出。「王上千秋萬歲後,王后才能隨之歸王陵,所以喪儀很快就會結束。還有……」他有些猶豫。
「還有什麼?陳兄你倒是快說啊。」元葳催促道。
「唉,你不會想到……出自東侯幕下的越秀,越侯,會在此時告發東侯謀反吧?」
「謀反?」元葳大吃一驚,雖知鄭宇有足夠理由反抗楚王,但絕對不會是這個時候。一則時機未到,二則如今滄靈祖師時候的禮樂雖壞,鄭宇還不至於急著在王后屍骨未寒之際舉事。而越秀的告發……,這讓元葳更不能理解了,為什麼會是越秀,那個向來謙恭的清秀男子?怎麼說,鄭宇對他也是有知遇之恩的啊!
「越侯昨日送上奏折和證據,王上震驚。剛才的朝會就為這事。群臣憤慨……王上已派人前往東侯府調查……」
心跳突然紊亂,元葳突然站起身,卻被陳其昌拉住。詫異回頭,對上他的目光,目光凝結片刻,元葳皺了皺眉。
感覺到一絲不自然,陳其昌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行為,苦笑一下,忙放開她的手,柔聲說道:「你不用擔心。」
凝視著她蹙起的秀眉,陳其昌心中澀澀的,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不是已經決定成全他們,祝福他們了嗎?那麼,看著她這樣為她的夫君擔心,就不該有這種感覺。
「他是東侯,」默然了片刻,陳其昌說,「東三郡世家大族唯馬首是瞻的東侯!即使這次告發屬實,也無損他在東三郡的地位。東楚國人心渙散,各擁其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更何況,以東侯的赫赫功勞和威望,一個越侯是搬不倒他的……」
聽陳其昌這樣一分析,元葳才靜下心來,剛才真是關心則亂,這麼快就對鄭宇沒了信心。元葳笑著看向陳其昌,「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誰叫你是我的知己好友?」陳其昌突然笑得沒心沒肺。知己好友?不錯。但他們的關係僅限於此。滿足吧!成全未嘗不是一種愛。
屬於他的那一年,他已經錯過,能怪誰?
元葳看著他,恍惚覺得涵雍學舍那個率性男子又回來了,只是此時他素藏劍氣的眉宇間夾著幾許惆悵幾許失落。輕歎一聲,她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如果鄭宇真的有志,將來取代楚王或者控制東楚國,陳其昌會怎樣做?
這一次所謂的謀反不論是真是假,將來免不了發生一些悲劇,元葳心下黯然,不禁幽幽開口:「陳兄是天生的王佐之才,元葳能結交到你這樣的朋友,實為三生幸事……」
陳其昌聽她這麼說,不覺又大笑起來,幾分輕狂,幾分……失落。
「王佐?勉強說得,但家父才真正是王上的心腹。元葳君,其昌倒寧願再多遊歷幾年或者十幾年,也許那樣才算是快意。」
「遊歷之後呢?」元葳靜靜地看著他。
「然後找個像元葳君這樣的知己,藏於市井,或隱於山野,從此明月清風高山流水,閒來登高長嘯,春及荷鋤西疇,披星帶露歸虛室,紅泥綠蟻話桑麻……」他似一臉沉醉。
元葳聽他說著,竟不知不覺入了迷。雖生長於錦繡富貴之鄉,她內心卻是清淡之人,經歷過一些**折折,還真想考慮陳其昌嚮往的這種生活。只是,鄭宇會答應嗎?他是有志之人,胸懷天下,會為了她而退隱?
退隱……為了她,他也許會答應這樣做,然而……他的世界,也許並非她想像的單純,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至少鄭宇還在身邊,不是嗎?
見陳其昌停下來,正看著自己,元葳恍惚一笑,心神定下才緩緩開口:「陳兄退出朝堂以後,說不定可以如此悠遊。只是在朝堂一日,就要盡心為東楚百姓謀福祉。陳兄……為臣忠君為民。君有道,臣佐之;若君不仁,迫害功臣,遺患子民,這樣的君,還值得盡心輔佐嗎?」
陳其昌一怔,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看到她絕美容顏突來的憂愁,終是不忍:「元葳……」喚出的聲音,輕柔得不可思議,他先自一怔。
元葳也是一怔。以前這樣喚她的,只有鄭宇……
元葳眨眨眼,仍期待著他的回答。
陳其昌輕歎,無奈答道:「滄靈祖師有言,君不仁,為臣者諫之;諫不成,君無道,離棄之。」
君無道,離棄之。
鄭宇就是要這樣做嗎?元葳心裡滿是惆悵。
——
這下糟糕了,越秀可是鄭宇的一大損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