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辭工巧碰孔主任 文 / 胡少龍
超市鬧出天大的事,我馬昌俊不好再往深水裡佔了,否則,吃不了兜著走的——眼裡的一切都厭倦,腦中的所有也全煩悶。被那夥人欺侮的屈辱離在心裡,莫過如雞狗的。慧芬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問:還沒一星期就倒班了?我嗯地應付下。如今天地變小了,也不小,我在超市發生了這大的事,她竟一絲不曉。前幾天給工資她,她就笑在眉頭喜在心地盤算好了。說天馬上轉涼,幾年沒給你買件像樣的衣服了,等下個月的工資就給你買件厚夾克衫去。現在正流行,電視裡國家領導下鄉都穿著。我說,天生黑鍋底,怎麼也流行不了我。再說前年的宏達股把幾個積蓄全墊進去了。得積攢幾個,騰騰等著用的。慧芬卻還在如意算盤,再有工資了,我們家加個餐,買半個架子來熬白蘿蔔湯吃,秋高喉枯,潤潤嘴巴,也免得怪饞的。計劃不如變化,自行車被盜引發的事打破了一切美好的憧憬。
吃了晚飯,慧芬沒有去顧及騰騰,倒替我找出件過去流行的藍的卡中山裝;拿出手電筒用紅塑料袋裝好,還裝了塊快餐面和瓷蓋碗,放到我面前,說身體是本錢,不能餓著也不能凍著。我身體棒著,餓個把月冷一個冬也沒恙的,根本沒心情去理會。她給我準備好一切,才記起問兒子:騰騰呢,就走了。也沒添件裌衣。唉,都怪我,忘乾淨了。此時,避風港的家也變得生疏起來,嗨,該是去超市守夜的時候了。怏然不悅的我還是起身,盤跚出門。慧芬提醒:把東西帶上。又咒了句:喪魂落魄的。我哦了下,轉身提上塑料袋,惝恍而去。慧芬安然地去收拾家務。
陣風嗖涼,使穿著"先進生產者"汗衫的身子有些冷凜。是啊,地上落滿了忸怩的黃葉,季節漸漸冷寞起來,冷寞中不知向何處去。超市是萬萬不能去了,要不上國慶家向他說說。不去超市也得給他打個招呼呀。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真像這秋夜,漆黑而深沉起來,想不到你馬昌俊會走到這個坎裡的。突然有人喊了我馬師傅。過去聽這稱呼很榮耀,眼下聽起來忒害怕和恐懼。難道康二虎鬥不過他們,派人找我碴兒不成。我只當沒聽到,故意避到一熱鬧的小攤前,伴裝買東西的。感覺他近了,誰說心無二用,我就在二用,而且多用。有一婦人買方便麵,一旁的兒子嚷著要康師傅來一桶,攤主也推薦來一桶,說小兒子有眼光。婦人堅持北京方便麵。我聽得清楚來一桶2塊,北京面才4角一包。這情形和我們家慧芬樣是個當家的好手。然而,當家歸當家,再節儉沒有工作,沒有工資給她,讓她怎麼當去,無米之炊呀。櫃檯前沒人了,店主問我要點什麼,我沒作答,趕緊跟著那倆母子離開。像小品裡的,裝著一家人。下台階時還恍當一下,轉臉一看沒人發現。便快步到路邊,不等我瞧見那母子倆的蹤影,卻看到一張熟悉影兒,啊!怎麼是他,孔道然。我喊了孔組長,他似乎沒聽見的。我趕上去,在他背後大喝一聲:孔主任。看來他是躲避不了了。他驚呼:馬師傅。我應變快,一幅坦然大氣模樣,哦地應聲。不等他喘息過來,又說,我正要找你呢。忙補充,不是我,是我們——紅爐廠的廣大工人。孔道然有備而至的,說正好嘛,你找我,我找你。現在碰著了,你說不正好嗎!順著他的笑意我附和了,正好。他偏崩出句不該問的話:最近怎麼在忙?我說,還不把你孔主任吃虧,把我們搞下崗了,忙個屁。他輕巧地說,下崗了再上崗不就得了。我說,你們當官的怎麼都一個口氣,坐著說話不知腿酸是吧,讓你下崗試看。他知道自己的話說走了,輕拍了我的肩,似乎道歉的:去,我們去小酌一下。他見我疑惑的,又說,我請客。有人請客是巴望的事,我下意思跟他在一起了。
一路閒聊,穿小巷到西門油搾灣鴨子火鍋一條街。入夜了還火鍋香味飄逸,讓吃過飯的我,不知是飽是餓,聞著就吞涎的。身為荊江人,還不知道有這麼條熱鬧的好吃街。孔道然問:來這裡喝過酒麼?他就那官架勢不改,我只嗯了下。他不再居高臨下發問,走過幾家,停下說,就進這家,七十三號。他們火鍋是辣出味來的,不是那種直辣。不等他的話音落下,熱情奔放的小姐已迎上,歡迎光臨!一句歡迎光臨讓人感到無尚的自豪和尊貴。又有人領我們進了一間小房。房子不新不舊,沒有裝潢,很樸素的,可熱氣騰騰,房房有聲,桌席滿座,鬧酒熱烈。
我將提袋俏然放在牆旮旯,和孔道然鄰邊而坐。馬上有小姐端上茶來,繼而挪過凳子將提袋放上,我們視而不語,隨後是拿單點菜。服務生沒有統一著裝,穿著普通,舉止平常。孔道然說了鴨子火鍋,問我要鴨腦殼啵。我不知道是麼吃法,回答隨便。他又問點菜的,有鴨胗嗎?還點了鴨翅。他熟道得很,看來不止光顧過一兩回。一鴨多吃,算我開眼界也開洋葷了。我說,好了,兩個人吃不了那多。他置若罔聞,又點了藕湯,還問有好谷酒嗎。我以為是強骨之酒。等小姐拿來二兩小瓶裝的,商標是谷酒,稻穀的谷。我是好這一口,都是喝二塊一斤的散燒。我好奇問:多少錢一瓶?小姐說,五塊。我說,不都是糧食釀的,這貴!孔道然眉飛色舞的,說谷酒和一般的糧食酒區別大了,等你喝過,就知道味特純,好下口,還不上頭。像緞子拂過舌頭喉嚨。聞美不如親品,很快上菜,熱騰騰香噴噴的。抿上一小口,體悟著他說的感覺,還真是那麼回事。我笑說,谷酒是不同。孔道然又端杯要和我碰,說再來一大口。幾口下肚,熱血沸騰,話語被融和得滔滔不絕了。聊著竟想到老婆和兒子,瞞著他們,一人在外飽餐。我便懇切地說,你孔主任路寬,介紹個廠子我謀個日生應該不在話下吧。其實他不是主任,過去經委稱主任,現在改局該是局長,他不過是局裡的小科長。孔道然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大聲喊:小姐,拿餐巾紙過來。老闆,拿餐巾紙來,還兩個酒。要來一疊方塊紅餐巾紙,一把鼻涕一把汗的揩,誰也不嫌棄誰。然後,他才說,聽說你在超市打工,一個月能拿幾百塊。我苦笑的,說別提了。他硬是緊追不放,說說怎麼回事。我說,一言難盡,不是鴨子火鍋和谷酒好。竟反客為主的邀他喝。他說,有什麼**不能說的。心想,我沒偷沒搶沒什麼不光彩的,便把發生在超市的事娓娓敘來。還不斷的感慨:現在的人怎麼都這樣的。孔道然說,世界之大無奇之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何以為怪勒!我彷彿憂患餘生,怨言脫口而出:什麼改革開放,什麼市場經濟,都改得沒工作沒飯吃,還昧著良心摳人錢。他很有政治敏感的攔了我的話,舉杯要我干了。我的神志完全在繞著酒打轉的,叮囑自己不出侘傺,任憑他調遣似的。
家裡被張國慶的造訪掀起了波浪。也不關他的事,遲早會有那麼一次的。原來,超市終於找到張國慶要人,斥我還上不上班的。張國慶也沒好臉色給慧芬,質問:昌俊在家嗎!慧芬一臉微笑,說上班去了。還忙不迭的請坐,遞茶,找煙。張國慶要她不找煙,慧芬也哦著,說他戒了我忘了。又連連感激不盡的說,昌俊能有個飯碗,我們有了生活的希望,全得虧了你。張國慶的腦子象安了軸承的,馬上轉過神來,忍氣吞聲,又揉了揉直愣的目光,輕緩說,不在家嘛,我還有事。慧芬仍笑盈盈說,不巧,要他在家,你們哥倆宵個夜貓幾口多好。張國慶說,哦,馬師傅上班去了,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喝的。說完轉身離去,慧芬還在"慢走"的相送。
一陣陣涼風,潑著我燎烘烘的身子,好爽啊!我哼著咱們工人有力量的小調。向家裡有一腳無一腳的邁去。忽地,在暗淡的燈光裡有人喊了馬師傅。我還沒站穩,接著又是幾聲馬師傅,喊聲憂心如焚的。我站住,定神仔細辯認,雖然模糊也抹不掉張國慶的輪廓精巧個兒。我夾著舌說,國慶,巧啊,我正想找你呢。張國慶焦慮說,你不想,我也要找你的,真是禍從天降,這不剛從你家出來。他的話一下把我嚇醒大半。儼然說,你到我家幹麼!說什麼了?他極大反差的哈哈大笑,甚至笑彎了腰。然後說,幹麼呢,神經病你!我還癡癡的望著他。他接著說,我有你那麼傻嗎,我照著他的肩胸賞了一拳:不愧為我的好兄弟。隨之艱澀地微笑了。他說,這倒霉的事怎麼都讓我們下崗職工碰上了。我憤憤的:什麼下崗,好聽唄,是失業,我的張師傅!他環顧下,說,上我家去,細說。這小子,我沒醉呢,上他家說去,好讓伍燕做廣播傳播。忙說,沒什麼好說的,超市堅決不去了。讓別人討好去。張國慶瞋目叱之:你這是麼話!我又沒怎麼你。我解釋:絕沒怪你的意思。便不由分說的家去,張國慶望著我的背影,無可奈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