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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股票買出不請客 文 / 胡少龍

    在熱鬧哄哄中好像等了好一會,主席台上才有人,還是王逸洲他們,改不改還是他們領導我們,會場情緒似乎陰沉下去。還好,前段的上訪也沒怎麼欺侮他,別人指他的鼻子罵人,我沒那樣做。接著就是市裡和工業局的領導上主席台了,他們從邊門進場上去的。會議還是王逸洲主持,看不出他有特別高興的地方,他喊著要大家靜下來,總是餘音不窮的。通過前陣子上訪,他在工人中的威信大打了折扣,不管怎麼大聲喊,甚至有人看都不看他一下,嘻哈說笑著。他沒法子等會場完全安靜下來,只得請孔道然宣讀市裡批復的紅爐改制方案。孔道然低沉起音,全場才漸漸沉靜些。議程一項接著一項,那些領導總象幼兒班的阿姨有說不夠的話,總怕我們不瞭解他們的苦衷和無奈之舉。時間拉得不短了,職工接奈不住,又嘰喳開了。上面開大會,下面在開小會,幸虧有麥擴風放大到喇叭裡的聲音,罩著嘈雜,坐到前面終是有好處,能聽清大致的精神。好事來得太快了,不到一個月,市政府對紅爐廠的改制方案出台了,要讓副市長解建北任組長,還有幾個副組長,孔道然也是一個。解建北在主席台上並沒有突出表現,也沒有電視上的那麼威嚴,烏髮,中等臉相,白色短袖衫。我和張國慶也還是作為職工代表參加到改制中。

    動員會開過,改制工作緊鑼密鼓的進行。審計會計小謝又帶著幾個會計來廠。對廠裡的資產依法進行評估,向社會公佈。王逸洲在改制領導小組會上說,要求我們職工代表,積極帶頭。劉聽到社會上說廠裡要賣股票,也主動來上班了。我又去那破舊的車間,穿上油漬的工作服,繼續完全那批活塞缸套的加工。具體是小劉操作,我作指導。副廠長兼我們車間掛名主任的楊鐸還到車間來安排打掃清潔衛生,說不能讓社會上的人看我們要倒閉樣,那誰還買我們的股票。他們還請來木瓦工,維修殘牆破窗。用耐水膩子大白粉刷白牆壁,鐵紅油漆塗刷門窗。連樹也刷白半截,雜草薅除乾淨。幾天時間,廠房舊貌換新顏,機器轟鳴。我心裡犯穎嘀咕這樣紅爐是不是效益就上去了,就有錢發工資了。果然,週末車間會統員笑盈盈的提來一包錢,喊我們到她的辦公室去補發一個月的工資。數著錢的工人臉上無不笑容揚抑,到了下晚班還遲遲不肯離去。過去溜崗的人也尋著事做,抹洗車床,打掃工作台的。沒有的也在聊著閒話,彷彿車間就是我們的家。最後我不得不叫小劉去拉了閘,喊下班了,下班了。還等在門邊等人走盡了才好關門。

    一進家門,慧芬就笑而不露的說拿來。我說什麼拿來。她抑不住笑說,還裝在籌備期間要做好職工的穩定工作。我的理解就是不要讓職工七嘴八舌饒舌根的把買股票說偏了。徒弟小蒜,廠部統一安排的。陡地確實不知她說拿什麼,忽地回過神想到工資。我要緊不慢地說,你怎麼知道的,消息這麼靈通。哦,對了,她應該也發了一個月工資。我這麼想著,並把工資遞給她。她數過後說,就這。我說,就這。全給你了。她說,沒有加班費,不多發一個月呀。我說,你發兩個月了,我看著。她是想要我作代表的加班費。慧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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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怎麼只發一個月,三個月都補得了。我說,好日子還在後頭呢,相信了吧,搞股份制能把廠子盤活。她啞口無言。我又說,人也不能貪心,先補一個月就不錯了,也不知他們從哪弄來的錢。慧芬說,管它呢。接著鄭重地說,我們準備買多少股?我斷然說,兩個月的工資都買算了,捆了肚子。慧芬詭秘的笑了。心想她手裡一定還有積攢,我不揭穿。便說,聽說有指標限制的。像過去的票證,指標出手就是錢。不能有錢人多買了,讓少數人討好去,現在不叫廠了,什麼有限責任公司,還要改選擇廠領導班子。錢多才能擔經理。說到這我臉上浮起陰霾,現在的車間代理負責恐怕都保不住了。慧芬說,只把他們都換了就好,廠再改成什麼好聽的公司,不換人也是白改的,又要被他們搞垮的。我說,過去搞運動是換思想不換人,現在換牌子不換人也是對的。慧芬又頂說,新班子還要我們劃勾的,跟你說,就不劃姓王的,我們車間的在這麼說。有人說還要劃你呢。我說,不行,拿下一個車間都勉為其難。他們溪落你的。會上不講了,行管人員也要減。現在就差有技術的生產人員,我還是守著銑床實在。王廠長還算過得去,如果再選新的領導,熟悉又得一個過程。然而,我沒有強制慧芬劃他勾,真要按法由出錢多的人來當家,我們也是白磨嘴皮。其實我心裡很矛盾,為了改制順利就選他,但又擔心選了他對我這個上訪頭不利。先進勞模一定沒戲了,管它呢,只要廠裡能翻身。

    沒過兩天,就以車間為單位,對班子和行管人員由職工劃勾,消息一傳開,廠部人員和車間行管人員見了職工都笑嬉嬉地主動招呼,把馬師傅都喊上天了。我沒那份政治敏感和睿智,勾誰不勾誰我心裡有譜,不是這兩天的虛情假意能打動我的,我也不想討好人去拉票。劃勾是在下班前進行的,楊鋒親自來了,還一名廠部幹部參加。該說該笑的照常,可大家心裡都很認真,當廠幹部宣佈楊鋒是來參加車間主任竟選的,我一下真傻眼,過去的「臨時代理」沒戲了。拿著選票上有我和楊鋒的兩人的名字,臉面無法面對眾人。楊鋒神情自若,穩操勝券似的。不知選票是怎麼勾劃的,是遞上的還是收走的。我敢肯定那苟師傅就沒勾楊鋒,可散會後他們還說得很親熱。等他們前腳走,便說,馬師傅你怎麼不同去,不讓他們把票改了。我說,無所謂。其他人也不再說什麼,各自散去。太突然襲擊了,我後悔事前沒讓小劉給我拉拉選票,後悔應該當場驗票,不,應該一同去廠部的,妄想吧,馬昌俊,人家可是副廠長呢。我一路安慰著自己回家。別癡心妄想,只要廠子能步入正常生產,按時有工資發就行。

    家裡突然來了客人,是好多年前的同學黃尚坤,還提了西瓜水果來。西瓜是無籽的,夏天快去一半沒捨得買了嘗嘗,有籽的也沒捨得買了吃。慧芬忙去切開肉紅的瓤兒。我說,客氣什麼,吃自己的。等他拿了一丫我再拿了吃,是有些蜜甜爽喉的。黃尚坤邊嚼得溢水邊說,你兒子呢?慧芬笑盈盈說,暑假閒著又怕玩水惹禍,找老師補習去了。黃尚坤邊吃邊說,現在是知識年代,是得好好學考大學。昌俊,到時別忘請我喝酒啊。我說,黃瓜還沒起蒂,早著呢。心想,和他學校一別,從沒見面談過家事,他怎麼知道我是兒子的,不問丫頭。他持著瓜皮,眼睛賊溜的。我說,就丟地下,沒住地板不講究。慧芬扯了節衛生紙他揩手,然後有板有眼說,這次紅爐走在改革前面,聽說還發行股票。我在等他的後話,他卻注視著我。我只好說,天曉得改革到哪程度。黃尚坤說,權威專家有名言,改革到深處是產權。他怕不懂,補了句,簡單說四個字,產權改革。難道他是衝著改革來的改革派,也許我目光裡露出疑惑,他又似乎關懷的說,首發股你可以多買些,升值賺錢了,買套新房子住。人啊,也該享受點。不是那個窮過渡年代了。這時我似乎聞到他的來意,難怪提東西登門,不問是女兒還是兒子。其實我心裡兒子女兒一個樣,按大多數人的口氣,女兒將來還有良心些。西瓜皮我就地一扔,他要遞芳香的餐巾紙我揩,我說用不著。便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再在短褲上擦了擦。說我們一窮工人家哪有錢買什麼股。黃尚坤眼睛更亮了,說你們不要,我早些掛勾呵。把你們的指標給我,一定會感謝的。慧芬插話:我們哪有什麼指標,那都是當官的事。黃尚坤堅毅說,有。據可靠人士的可靠消息,你們本廠的工人每人都有上萬原始股的份額。我說,那不是攤派任務。他說,我知道你們有人擔心任務。你別急,千萬不把指標浪費了。要不我放幾個錢你手裡。心想,這樣投機取巧撈錢,竟然毫不隱諱,**裸的,是不是自己坐井觀天落伍了。慧芬忙上前來說,這好,他正沒錢喝早酒。黃尚坤大方說,昌俊的早酒我包了,一斤酒二塊算個麼事!我鄙薄他:你是不是當大老闆了?這多年我埋頭在車床邊,也沒有和同學往來。黃尚坤說,今後要多往來,走親熱些。人生麼就那麼回事。聊了一會,我還沒想起他的名字,一直不好稱呼。黃尚坤主動自報家門,你只怕不記得我名字了。黃尚坤,和你隔兩張桌子。我腦中有兒時的影子,是同班同學,瘦小個毛頭髮,20多年了變得富態,烏髮光亮,可像的方正輪角還在。隔不隔桌子記不得了,反正沒同坐位,我個高總坐後排,站隊要麼居前,要麼居後,也許我留給同學們的印象更深些。我欣然說,沒忘,尚坤啦。剛同班時我還以為你姓常呢。他說,你記性好。尷尬打破,總算圓了場。黃尚坤叮囑:昌俊,你可不把我剛才說的事忘了。我說,我記性好忘不了。天曉得是麼回事,當然你們當幹部的總走在形勢前面。他沒有否定我的話,模樣就證明了他的身份。他說,對,對。同時起身說,那我走了,不打擾你們。又朝內喊:嫂夫人,忙著,多謝了。慧芬上前來,歉疚說,水都沒喝一口,還吃你自己的,得多謝你喲。他又說,快別這麼說,我和昌俊什麼人,老同學親兄弟不過如此,還分什麼你我。他還向我響亮告辭,我走了。我輕聲說了句送客話:慢走。黃尚坤在我這蒸籠似的矮屋裡,已經冒汗珠兒了,藍條白襯褂背上都有濕印了,不趕緊逃受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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