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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文 / 胡少龍

    二十九

    悄然嫁女暗落淚笑臉冷心度餘生

    眼看友瓊的年紀真不小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人生的自然規律。近來,冉臘娥心裡總是撂著女兒的事,好像胸口壓了塊石頭,但又不好說出口。畢竟女兒也隨她爸去了,在縣城生活和工作,一切有道然和柳瑩照看著,自己要過多的關切,不是會破壞他們的家庭關係麼,而女兒畢竟又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冉臘娥這樣想著,然而還是禁不住把今天剛回鄉的女兒從頭看到腳,要把女兒看個透似的,越看越覺得簡直就是過去的自己。紅暈的臉蛋,深秋的水眼,隆起的胸脯,嬌俏的身段,還有厚敦敦的皮涼鞋。張友瓊也在仔細猜磨著關愛地凝視著母親。這些年來她一直寡守張家,與公公相依為命,還種著幾畝責任田,苦撐著張家的門面,才四十多歲,已是滿頭花白,臉面銅板。她特親熱地翻著親娘的雙手,厚厚的老繭顯得有些麻木。她親娘終於喊出:「真是我的瓊兒回來了」一語簡直讓她滾出了熱淚。她母女倆都為了不讓對方激動得傷感,都竭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感情。冉臘娥讓女兒坐下後說:「你是庚戊年八月十五生的,已有二十五了,不遲了,噯,你有爸媽無微不至的關愛,自然也用不著我操心的,你也不必在鄉里這麼受苦,你能過好日子,我就高興,我就滿足!」

    友瓊又拉起母親那僵持的手血液沸騰,婉委地說:「姆媽,您可別這樣想,我是您唯一的命根子,我怎麼能少得了您呢?爸爸媽媽早就催我來,剛好今天星期天,我回來看看您,特別是我的婚姻大事,也想聽聽您的意見,就是去年同我來的那個翔宇,上次回來您問我,我們還沒有正式確定倆人的關係,就只說是同事,所以沒有向您說明。」冉臘娥笑嘻嘻地說:「你娘我不是憨巴,我早知道是那麼回事,我一眼就看出那孩子不錯,蠻厚道的。」友瓊又愉悅地介紹說:「他和我同齡,是大學生,在團縣委工作,就是縣裡的共青團,我想把我的喜事到家裡來辦,這就要勞您的神了。」冉臘娥忙說:「這麼,這是我的義務麼。」她的話一出口便覺不妥,又沉緩地說:「不行,不行,我老了,沒有那精力,是你的爸媽想省這個輕,萬萬不能,既然你在他們跟前過,就應該由他們操辦你出嫁。」友瓊卻說:「不是他們推卸,是我想讓您和我分享我的幸福和喜悅,我畢竟是您的親骨肉,養女就要知母苦,是您一手一腳把我養大,我大了又拋下您去了縣裡,我每次回家,您都是笑臉迎著,我真不知這日子您是怎麼熬過來的。」友瓊說著說著,看著母親那呆滯的目光和失魄的面容,便禁不住的流出了熱淚,她又趕緊掏出水紅色的手帕拭淚,手帕是翔宇贈給她的愛情信物,她平時是捨不得用的,今天回鄉特地帶在身上以慰思念。她睜大發紅的眼圈,見母親泛黃暗淡的眼裡也蒙上了一層亮光,那是日光月華里磨煉出來的光亮。此時,她多麼希望看到母親能當著女兒的面酣暢地流出那久久釀成的酸淚,可母親始終沒有那麼做,那樣滿足女兒。是的,這麼多年使冉臘娥的感情打造得堅毅起來,就是最傷感時那淚水也不會輕易脫眶而出的。此時,她更不忍讓女兒看到自己的內心世界,她是強忍著,佯裝安靜。友瓊更是心如刀絞,她只好起身去屋後的半體廁所方便,以躲過情感的挑戰。

    天空的西邊陡起烏雲,蓋過樹梢,蓋過屋頂。屋內的光線暗淡起來,被凝固的空氣沉甸甸的壓抑著燥熱的人們更喘不過氣來。冉臘娥不時看著屋外的天氣變化,又不時地瞧瞧女兒友瓊那說話時甜得可愛的模樣,自己的臉面變得烏雲籠罩,坐立不安地挪動著身子,起身說道:「天要下跑暴雨了。」她丟下這句話便趕出門去。友瓊沒有在意母親的舉動,她母親離去後,她便也起身出後門看望豬圈內那白毛紅皮憨睡著的傢伙們,烏黑的天色並沒有鬧醒它們。她抬手仔細地點數了一下,大小共16頭,大的至少超過200斤,小的不會輕於80斤。她想看看它們貪饕的饞食景況,便從大水缸裡舀了泡好的飼料倒進食槽裡。那頭瘦長的豬一下翻身起來,來到食槽邊,大嘴大嘴地吞著,其它豬聽到「呱呱」聲不得不站起來擠到食槽邊。友瓊心想它們一定是誤以為開餐的時間,生物鐘定亂套了。友瓊看著這些擠得「嗯嗯」直喊的憨東西,為它們的憨笨而不由地笑了起來。不一會,槽中的食物被搶光,友瓊又準備用勺子去舀,忙又停住了,她不想讓它們吃多了,像人樣夾食了不消化,拉肚子更不好,本來一天可長一斤多,拉了肚子反掉一斤多,那養豬的收支帳就不划算了。她上次回家聽母親說過要保證每天都長,餵豬才能賺錢,如果生病,甚至診不好,那發起豬瘟來,連本都要丟。母親還說過老輩人餵豬講運氣,現在餵豬是講科學,講科學才能只賺不賠。

    不一會,屋上響起粗壯的丁丁雨點聲,夾雜著刮起的呼呼涼風。友瓊吸吮著這涼爽而芬芳的氣息,這雨水蓋掉了豬糞的騷臭味。突然,她想起了母親,忙回到屋裡,又尋出大門外,仍不見母親的行影。她憑著自己的判斷,便順著大路向自家責任田的田埂趕去。只見母親正在風雨中收理割下的稻子,將其紮成捆,躉到田埂上。友瓊毫不猶豫地下田幫著捆稻子。冉臘娥忙大聲說:「友瓊,你回去,淋了熱雨要生病的。」友瓊說:「你不怕生病我也不怕。」冉臘娥聽著女兒那貼肉的話,溢出的淚水和雨水混為一體。雨越來越密,越來越大,絲毫沒有止住的跡象。眼看女兒的套裙被淋濕緊貼到身上,冉臘娥只好舍下心愛的稻子,就此收手,邀女兒一起回家。友瓊卻不忍心,稻子上凝聚著母親的汗水和希望,便說:「這稻子不搶起來,被雨淋了不是投勞白費了。」冉臘娥說:「不要緊的,這是六月天雲層裡的跑暴雨,一會就停的,不會影響什麼的。」友瓊也擔心母親被雨淋著,便上田埂來,穿上皮涼鞋。她才走幾步,卻沾著泥水難以自拔,她又只好將鞋提到手裡,跛著腳似地的向回走。她看看母親腳上的老式塑料涼鞋,走起路來卻無妨礙。此時,她覺得自己在母親的面前顯得那麼瘦弱無能,缺乏在不良自然環境下的自我生存能力,自己還要逞強幫母親的忙,多麼可笑吶!

    母女倆濕漉漉回到屋裡,張鳳國已從綱要河裡打豬菜回到家裡。友瓊忙驚喜地喊:「爺爺!」張鳳國也高興得痛愛地說:「瓊瓊回來了,看身上都淋濕透,快去換衣服。」冉臘娥忙說:「家裡還有你過去穿過的衣服,我去找出來你換上。」母女倆先後進內房去,冉臘娥從衣櫃裡拿出捨不得用的枕巾擦去頭上的雨水,然後自己再擦再換乾衣服。友瓊穿著那套褪色的白襯褂和米色的長褲,彷彿又回到了那過去在家裡的日子。此時此景,為爺爺和母親生活在鄉下這樣的環境裡而心怵。冉臘娥卻笑著說:「你穿上過去的衣服還蠻得體蠻順眼的。」友瓊向後攏了攏秀髮,感觸地說:「我看您把那田不種了,就養幾頭豬,到時候還可擴大成養豬場。」母女倆說著話出房來,張鳳國望了下友瓊說:「真是小孩說話!莊嫁人把田不種做什麼呵,那每畝兩三百元的提留誰替你交上。」友瓊還是不解地說:「一年不就千多元,我全部替你們交了,到時候讓爸爸給下面的幹部說說,說不定分文不交呢。」冉臘娥卻說:「你娘我是賤命,勞累慣了沒一點病,這怎麼可能,種田還糧,從古到今,天經地義,再說我們也不能因這點子小事情影響到你爸爸,讓他為難。你過去不也不肯進城嗎,我們種田不一定不比你爸爸輕鬆自由,他搞的事是大難事,那叫我是生出十個腦殼十雙手也怕搞不好的。」冉臘娥見女兒沒有發表異議,接著又說:「我總是擔心著你爹,你爸爸,你做女兒的在他的身邊要細心要會體諒人,我是瞭解你爹,不,我怎麼老這麼稱呼改口不過來,你爸爸工作起來是不要命的,你要時刻提醒他,多關照他點。」友瓊見媽的處境這般還惦記著爸爸,心想這是誰跟誰呀,不禁一股辛酸湧到心頭,晶瑩的淚水滲出了眼眶。這夜,友瓊和母親同床促膝談到雞鳴。

    友瓊的婚嫁之日很快確定下來。公元一九九六年的元旦是乙亥年的冬月十一,在時下人們淡化了大婚之日選「一」的節日裡,柳瑩偏偏堅持將女兒友瓊的結婚之日選在元月一日這天。她的理由很簡單,而使友瓊無話可說,她說:「你爸爸是縣領導,你和翔宇都是機關幹部,還有我也是縣經管局的工會幹事,我們可稱得上是革命之家,我們的處事就不能落入俗套,要顯得高雅。元旦嘛,美好的開始圓滿的婚姻。」張道然的乘龍快婿翔宇姓韓,老家是下面北市鎮,緊臨洪湖的劉市。他一九九o年湖北大學畢業後分配在大縣師範教書,隨後被選調到團縣委,而且近來張道然建議他下到鄉鎮去工作,到基層鍛煉自己。韓翔宇和張友瓊的緣份,源於團的工作開展之中,還是友瓊認準了他是年輕人中出類撥萃者,主動親近他,在他倆的關係確定後,他一下就成了她家的半邊之子,經常吃住在她家。前年,縣經管局做了宿舍樓,張道然毅然決定不在政府大院內住「縣長樓」,而住進了經管局。柳瑩和張道然結婚後,張道然還在南橋鎮工作,縣委農工部的同志幫忙將柳瑩調進了經管科(當時沒有升格為局)。現在翔宇的婚事不僅全由張家作主,而且新房也安排在張家。翔宇在縣委會裡只住一間20多平方米單身房,這半邊子又將變成上門子了,自然翔宇的父母既省事又高興,鄉鄰們更羨慕他家找了戶好親家。

    早盼晚盼女兒婚嫁良辰吉日的冉臘娥,將自己多年積攢的錢揍數,又找屠宰老闆借了一千八百元,揍齊一萬元交給公公,含著淚說:「爹,友瓊的婚事我是不能去參加了,這錢是我做娘的一份心意,勞您給帶去,給他們去置點作用的東用。」張鳳國愣地望著兒媳,不想接過那一疊百元鈔票,忙說:「你不必擔心他們的錢,這錢你還是留作後面過日子吧!」冉臘娥又自愧地說:「爹,您別怪我平時生活過艱苦了點,我為的就是這一天。」張風國潸然地說:「瓊兒娘,這些年我多虧了你的照料,我都不知怎麼謝你呢,哪能怪你呢,我就是死了後,定要保符你的。」冉臘娥也說:「您別這麼說,您趕早兒就去縣裡,替我把這錢帶去,幫我了了這心願,我早說過,我生是張家的人,死是張家鬼,我就是您的親女兒,您可別把女兒看外了。」說著說著,公媳倆竟情不自禁地伸過手握得緊緊的。冉臘娥立刻悟感到什麼,忙抽回手,將桌邊的錢拿起來塞到張鳳國的手中,自己含淚離去。

    張鳳國去了縣城,家裡變得可怕的寂靜起來。冉臘娥把孤獨的寂寞掩藏到勞動中去,她忙著麥田里的活,又忙著豬圈的活,最後才去忙自己的早飯,她習慣地又拿了兩套碗筷,坐在飯桌旁,癡癡地望著門外,沒有一點食慾,覺得這世界的一切是空空的。她的思緒在馳聘,此時友瓊應該是穿上了艷紅而漂亮的新娘禮服,臉上唇上塗上了杏紅胭脂,如畫中天仙一般,當然再不興過去的用繩索和白粉扯臉那一套了。她想像著,心中的友瓊就出現在了眼前,笑盈盈地親熱熱的叫她「媽媽」,不是叫她「姆媽」。她心中好一陣愜意,好一陣自豪,好一陣得意忘形的偉大。她心裡更明白,女兒馬上就要離家嫁人,耳邊好像已響起了迎親的鼓樂聲,記起那些女兒在家的日子,管教過她疼她恨過她的那些情景,她就止不住要落淚。她心裡明白,女兒馬上就要離家嫁人,想像著那些女兒在婆家要操持家事過日子的情形,再不能像在娘家父母身邊撒嬌受寵,要開始女人的酸甜苦辣,她止不住要落淚。她心裡更明白,女兒馬上就要離家嫁人,而不是自己親自送她出門上小車,她更是止不住地哽咽著股股酸澀的熱淚!

    縣經管局的院落位於新修通的寬敞的江城大道旁。儘管是十冬月裡,元旦也沒有節日的繁鬧喜慶氣氛,天氣冷叟叟的,房地乾枯枯的。然而,大紅的對聯,常綠的樹葉,賀喜的人們,把個不大的經管院落渲染得像過節一般的熱鬧。張道然住在二單元的三樓,在這個單元的門樓兩邊貼著:「佳節賀佳期佳女佳男成佳偶,春庭開春宴春人春酒醉春風」;在三樓右邊房門兩邊貼著:「牡丹叢中蝴蝶雙雙戲舞,荷花塘內鴛鴦對對鼓歌」的大紅婚聯。他們的住房是三室一廳,前一個月張道然就從大房裡搬出住到隔間的小房裡。柳瑩是總指揮,將大房進行了吊頂,貼木磚,做噴塑,裝綵燈,花了大幾千元佈置得像豪華的包房舞廳一般,用作友瓊他們的洞房。這時,柳瑩正忙著接待前來賀禮的客人,友瓊和翔宇在忙著收洗打扮。友瓊的幾個好女友忙著新房的擺設、床被的鋪墊,那個負責鋪墊床被的是特選的,要求是生了男孩的女人。據說是民間女人們傳下的規矩,是圖吉利,早開花早結果,就是早生子吧。張道然卻像局外人似的去了政府他的辦公室處理公務,因為家裡有經管局的人幫忙主事,再則縣紀委早明文規定副局長以上的領導幹部不能請客,否則要受到查處。張道然早就和家裡人打了招呼:不得收受人情!然而,那些信息靈敏的人士,那些熱心快腸的人,硬是將賀喜的紅包往柳瑩的手裡塞,弄得雙方怪難為情的,說是瞧不起人什麼的。所以,張道然去忙公事,以免陷入世俗事務之中。

    酒席定在不遠的唐人街酒店,開始只訂了八桌,還不到十一點客人蜂湧而至,越來越多,柳瑩這下急壞了,只怪自己態度不堅決,又收了少數感情難卻的人情,眼下人情退也不是,收也不是,主持見柳瑩愁苦著臉,便說:「柳瑩,既然客人來了,又是吃飯的時候,總不能將吃飯人拒之宴外吧,不如和酒店老闆說說再增加幾桌。」柳瑩急煞中沒了主見,只好說:「噯,只有這樣,你去辦吧。」她又喊住主持人說:「就加二桌,十分十美!」其實,她心裡想的是紀委的文件規定不能超過十桌,只要請客不過錢是不會遭人非議的。到了開席的時候,客人和幫忙的人一共座了十四桌。柳瑩此時只好去坐席,沒法點數多少桌,也不過問主持人。新娘新郎分別各坐一席,柳瑩突然自我寬慰地想到此是男女兩家的客,一家不超過10桌,那兩家就可以不超過20桌呢!她終於心安理得地接受人情,接待客人,還在主持人的陪同下,一席一席的敬酒道謝。席畢,新娘新郎分別被紮了彩的小車接回家。因縣城禁鞭,他倆雙雙鮮艷奪目、光彩照人地在文靜的氛圍中翩翩攜手步入樓門。五彩碎紙從天撒下,世界瞬息變得五彩繽紛起來,好不歡喜,好不氣象。新娘新郎在人們的簇擁下步步登高,飄然若仙,迎進洞房。他倆沒有舉行結婚禮儀,也沒有上頭送彩禮,一切從簡。只有那些少男少女狂歡般地在新房裡鬧房,什麼交杯酒,什麼嘴啃吊瓶,什麼俯衣抽枕,什麼鴛鴦戲水等等,等等。真是鬧得無休無上,歡天喜地,天翻地覆的,令新娘新郎無所適從,昏昏然然,給鬧友們其樂無窮。夜深人靜,天地疲倦,人群才罷休散去。今夜已不是他倆真正意義上的新婚之夜,此前的一個多月,她和他已經嘗試了那人生的第一次。友瓊久久不能入睡,她不是興奮過度難以平靜,而是惦念起遠在鄉野的母親——冉臘娥。翔宇主動鋪開新被,又替她解開外衣,在霓虹燈下進入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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