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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文 / 胡少龍

    二十二

    水利命脈亦人命水能載舟亦覆舟

    眼看早稻一天一個樣,各家各戶都不示弱,誰也不願讓自家田里的稻葉變黃變疲。何秋生今年將自家的一畝二分水田全部種上了早稻,早稻收了再插晚稻。雙季稻一畝能產過千多斤。他前天從分銷店購回半包指標尿素,用碗量了五碗,裝在晶亮的洗臉盆裡,端著尿素向田里一把一把均勻地撒過一遍,都三個日子了,田里稻穀葉沒有什麼動靜,他仔細看過不像有了病蟲害,這才突然記起施肥的那個半夜天好像下過一場大雨,他懷疑是雨水漫走了肥水,他又用舌頭嘗嘗晶亮的顆粒尿素,還是那種騷澀味的。他這才敢肯定是雨水沖走了寶貴的尿素,半包尿素花去了十四元錢,要值百把斤谷子呢。他忙捋起褲袖,用泥堵住了田的出水口,讓自己田里的水不再流到相鄰的田里去。他讓上口的水灌齊自家的田里,然後又堵住上口,這才放心的再撒一遍肥,他記得上次問過張書記,眼下的穗肥一定得施,捨不得肥稻兒又怎麼能壯起來。

    又過了一天,相鄰田的主人在田頭罵開了,因為何秋生堵住了水系口,使他的田里的水流乾稻蔸都露出來了,而近天又不是曬田的日子。何秋生聽到罵聲後,便趕過來看個究竟,那相鄰的田的主人和他是一個族姓的,雖然按年齡只小他三歲,而按輩份還是侄輩,叫何子清。何子清見他走過來,便氣不打一處出,凶狠地說:「何秋生,你不是個東西,你看你做的好事。」何秋生看了現場並不覺得是自己的錯,我關我田里的水與人家何干,自己是上輩卻被晚輩這般辱罵,實在是冤屈,也就不客氣地說:「你這小狗日的,誰惹你了,給老子嘴裡放乾淨些。」何子清已經是滿腹的怒火,便趕到他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別狗仗人勢,我是不怕你的,也沒人敢開我的批鬥會了,你今天非給老子說清楚,非賠償老子的損失不可。」何秋生見他平常總是叔啊叔啊的,今天聽他直呼其名不說,還是老子老子的哽都不哽一下,還引到張書記,因為他是張書記的住戶,真是吃豹子膽了。看他那熊樣,聽他狗屁話就火冒三丈,便一手抓住何子清的胸襟,瞪著牛眼睛說:「你這龜孫子,再老子老子的,小心老子揍扁了你!」何秋生還在講著狠,何子清已照著他的臉部就是一拳打來,打得何秋生火眼冒金,說這時遲那時快,先下手為強,何秋生已經吃了一拳的虧,他個子比何子清的大,便很不客氣地揍了何子清幾下。何子清見赤手空拳鬥不過他,便搶起一旁的鐵鍬,使盡全身力氣朝何秋生砍去,何秋生還沒有反應過來,也來不及躲避,只是將身子本能地歪了下,那鐵鍬的大壩重重地砍在了何秋生的腰間,他「唉」的一聲痛得倒在了稻田里。何子清還不解恨,又舉鍬砸去,這時趕過來幾個鄉鄰,忙阻止了何子清,喝住他說:「不能這樣,要出人命的!」鄉鄰們又將何秋生摻扶出水田,何秋生也不能直立,只好將他躺放在路邊,何子清還在一旁講狠逞兇,大聲地說:「這就是狗仗人勢的下場。」有人看不過去,公正地說:「子清,你太不像話了,看你把生叔打的都不能動了,你要受到法辦的呀,還不快去弄擔架來,把生叔抬到衛生院去。」

    事件鬧得有些驚天動地了,這是幾十年來從未發生過的。公社派出所在大隊治保主任的配合下將何子清拘留到了派出所接受處理,何秋生躺在衛生院的病床上接受治療。他因腎臟損傷以及小便帶血,被鑒定為輕傷。張道然得知此事後,也到醫院看望,並明確指示:「一定要嚴懲兇手!真是目無法紀,無法無天了,這還了得。」他在石嶺大隊蹲點,住在何秋生家,吃住都得到關照,尤其是何秋生的老母,雖然與秋生不在一口鍋裡吃飯,只要是來了客,做了點葷腥的好菜,總忘不了端一碗過來給張道然吃,並不准家裡其他人吃,就連唯一的獨孫子都不能。當然,張道然總是從自己的房裡端出來,放到桌上,讓何秋生一家共享。張道然看著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連說話都很吃力的何秋生,心裡已難受極了。他撫摸著何秋生的腰部,就像是自己受了重傷躺在這裡一樣。他深深明白這是農村大包干後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也是他們工作中的新課題,必須引起高度的重視,研究解決的辦法。他一個月的工資只有四十八塊五,家裡全靠臘娥操持,他沒有一分錢給家裡用的,他忙搜出荷包裡僅有的四張『工農兵』遞到何秋生的家屬手中,說:「你弄點好吃的,給秋生補補身子。」他又蹙著濃眉,很威風地說:「一定要嚴懲兇手!」

    何子清的家屬知道子清闖了大禍,還聽說要判刑坐牢,便買了水果專程上醫院探望,還借來二百元錢給何秋生作治療費,又請出隊上有名望的人向何秋生家說情,讓派出所放了何子清。何秋生的家屬被說輕了心,被何子清的家屬傷心的痛哭而感動,何秋生對老婆說:「這是也是因我所起,也不能完全怪子清,你去找張書記說好話,子清是家裡的正樁人,他家也是可憐巴巴的。」何秋生的老婆到公社找到張道然說:「張書記,既然事件已經發生了,我們也不願結下這個仇,請您給派出所說說,放了子清,真感謝您的關心。」張道然望著她,不解地問:「你們是真心要放何子清?」她便點了點頭,張道然接著說:「這事派出所會處理的,我前天已說過明確的態度,今天又改變要他們放人,人家具體辦事的怎麼好執行呢,我也不能出爾反爾啦!」何秋生的老婆遭到他的回絕後,便悻悻地回村,給子清家說信。當她踏進何子清家的門時,見他家的男女兩個孩子跪在矮登旁吃著沒菜的飯,他老婆正要背藥水機去打農藥,見了她,兩淚便刷刷地往下流,聽她說事件難辦後,更傷心地嚎啕起來。此情此景,她的眼淚也感染得流了出來,忙搜出荷包裡的錢一清點還有六十八塊,便拿出五十塊錢遞給何子清的老婆,說:「前天的二百塊,我暫時收一百五,這五十你拿著。」何子清的老婆哭得更傷心了,兩個小孩已鼻涕眼淚一體的哭了。她又勸導說:「別哭了,我們還得想別的辦法,我們一起找派出所長,我們不告子清,沒人告他們應該放人的。」她們又一起趕走了十幾里路,找到公社派出所的所長求情,並沒有說去找過張書記。何子清的家屬哀求著說:「願意承擔醫藥費,並保證再不發生類似的事情。」所長也很為難,心想這是公社書記有明確指示的,怎麼可隨意放人呢!但又見她們苦苦地說著好,他只好搖了個電話到公社找張書記。張道然在電話裡對所長說:「那你們的事情看著辦吧!」所長又解釋說:「既然對方提出不追究何子清的法律責任,我看是可以放人的。」

    所長放下電話機揣磨著書記的話,沒敢把話再往上說。「你們看著辦吧!」這就是說再不「一定嚴懲兇手」了。他望著眼前當事人和那雙雙期盼的眼神,便說:「你們先等會。」他又去找辦案人員徵求了意見,然後指示說:「你們根據雙方當事人的意見,作調解處理,做好調解記錄,讓雙方當事人簽名畫押,再放了案犯人。」這起民事案件,很快就作了了結,而不作刑事案件訴諸法庭。然而,分田到戶的大包干是大氣候大政策,因這起水系糾紛引發的致人輕傷的案件卻給張道然帶來了深層的思慮,農村的改革還只是開了個頭,後面的路還很漫長,必須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迎接新矛盾的挑戰。他立足一個小公社,想到全縣,乃至全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一新的社會主義論斷,將意味著什麼新的內涵,我們農村基層幹部將以什麼樣的工作姿態和工作方法去勾畫美好的農村藍圖。這天夜裡,他又在那小小的筆記本上寫下了:從何秋生挨打所想到的。夜已經很深了,他還很興奮,他覺得自己似乎悟到了什麼真諦。

    一晃,早稻抽穗;再一晃,稻子變色了。農民的額頭和眼角的溝港突現了,這是辛勞和欣慰的藝術形象。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進入六月中旬的大縣,天陡降大暴雨,整個長江中游普降集中性的暴雨。有人預測說,就是到了**也還是要下雨的。這一天的五個小時內的降雨量達到了三百一十四毫米,天上象安了個天大的抽水機,致使垸內和長江水位猛漲。良田遭漬,漬水無法向長江排泄,長江水位高出垸內上十米。農民們額頭和眼角那辛勞和欣慰的溝港一下變成了勞苦的憂愁的溝港。這樣兇猛的來勢,按防汛專家的預言,將又有特大的洪澇災害降臨人間。正是這時,友瓊來到外洲公社,張道然卻下隊排漬去了。黨辦的夏金城好不容易找電話傳達給張道然,張道然趕到大隊部返回電話到公社,對女兒友瓊說:「聽到你的聲音,我就知道你又懂事了,眼下爸爸不能回公社,你就一個人到公社裡玩。」友瓊撒嬌地說:「爹,我又不是來玩,是有正經事找您商量的,要你拿主意。」張道然爽心地笑了,說:「還真是長大了,我的乖女兒,你為什麼不和你媽商量。」友瓊說:「媽媽拿不定主意,告訴你我要升中學了,再不是兒童、少年了,而是風華正茂的青年了,我想到外洲上中學,可以天天看到您,又想就到我們南橋上中學,南橋比外洲好些,現在就想聽您的。」張道然說:「哦,我知道了女兒的心事,到南橋離開了家要獨立生活,張冉又沒有中學,就想到外洲。好,爹給你拿主意,你就到南橋。我像你這麼大時也離家在南橋二中讀書,不要捨不得爹媽,捨不得家!」友瓊說:「爹,我懂了,我聽你的,你怕擔心我,我吃了午飯就回家去。」張道然有些哽咽說:「好吧!」

    窗外刷刷的雨水,在衝擊著張道然那焦急的心房,已參加了三十多天的防汛戰鬥的軍民,已經疲憊至及,都已經深夜快轉鍾了,他還在黨辦裡專致地翻看著水位公報記錄,已經超過三十六點,上游重慶的水位又漲了六七厘米,這樣以十倍的比例,未來幾天將有六七十公分的水位到達外洲堤段,那時不僅會超過八零年的潰口水位,還將超過五四年的潰口水位。每年的夏季,黨辦都要加上防汛辦指示,工作的重心就是防汛。張道然憑著多年的農村工作經驗,已經感覺到了防汛工作所面臨的嚴峻局面。他還覺得垸內農田搶排漬水不僅是無法進行,也將是勞命傷財的。此時,他又在等待著上級對防汛有何指示,是死保,是放棄他這個外洲聯垸,一心死守長江干堤,確保大縣的大局。突然驚人心魄的電話鈴聲響起,在這個辦公室裡有兩部電話,一部是防汛專線電話,一部是日常行政電話,儘管兩部電話鈴聲響起只是細微的差異,但值班人一聽就知道是哪部機子在響。值班人員忙拿起行政電話,記著通知。張道然坐在一旁沒露聲色,仍望著那水位記錄簿,而心思卻放在電話裡。值班人員嘴裡答應著「是」隨之放下電話機,將電話記錄拿過來遞給張道然,同時說:「張書記,縣防汛指揮部的緊急通知。」張道然接著電話記錄簿,見是:來電單位欄內:縣防汛指揮部;受話人:呂建忠;時間:七月五日晚十一時;內容:縣委決定,地處防汛前沿的公社黨委書記、管理區總支書記在今晚十二時前趕到所在的防汛指揮部,上堤防汛,並按保證水位在明晨四時上足勞力、器材。外洲公社黨委書記張道然,xx總支書記xx,每公里增上勞力一百人,木樁一千根……。

    張道然看了通知,便說:「小呂,你通知機關在家的人員,馬上到黨辦開緊急會議。」不一會,留在機關的管黨群的副書記夏文生,管機關的副主任朱正才,黨辦主任夏金城,財辦幹事潘芝龍,林業幹事陳國堂,婦女主任沈美英,教育組會計劉克名,企管組會計平作林,食堂管理員匡承德等人,馬上趕到黨只。人人個個坐立不安,神情緊張。夏金城隨之開始向各管理區傳達縣防汛指揮部的緊急通知和張書記的幾點意見。同時,張道然像戰前動員,一時間既是黨辦又是防汛辦的辦公室簡直就像戰爭年代的前線指揮所繁鬧起來。他很嚴肅地說:「剛接到縣防汛指揮部的通知,要我在這時的十二點前趕到外洲聯垸防汛指揮部,小呂也同我去上堤,家裡的事由夏書記負責安排。」夏文生忙說:「好!」張道然繼續說:「大家也要按縣防汛指揮部的安排,連夜下去督勞力,組織器材,具體聽夏書記安排,我已經要黨辦馬上通知各管理區。」張道然說完便起身離開黨辦來到自己的房間,小呂麻利地幫著張書記從床底下找出深套靴,從門反面取出雨衣。張道然自己拿上手電筒、煙和打火機及膠網套茶杯以及平常提的公文包,裡面裝的常用文件和公社基本情況等資料。幾分鐘的軍事化行動收了簡單的行李,便冒著雨到碼頭邊乘專用的機帆船順江而來,到駐在熊洲鄉碼頭的外洲管理段,外洲公社的防汛指揮部就設在這裡。

    第二天清晨距鹽船碼頭半里路處的堤身出現嚴重脫坡,脫坡地離原堤面上掉進一尺,防汛專家們和指揮部的領導立即趕到現場。張道然又從熊洲回到公社所在地的鹽船套,他們邊在研究決策治理方案,脫坡也還在繼續。一時間二千多民工飛一般的趕到,又從岳陽請來的潛水員也趕到,採取堤外堵漏,背水面開溝導水,將那碗口粗的竹筒劈開後當導水溝,插入脫坡堤的裂縫處,使混濁的水順著竹槽向外湧出,情形十分危機,單簿的堤身隨時有被洪水沖垮的危險。不一會,縣委書記蔣國章趕到現場,將駐守外洲聯垸的縣防汛指揮長縣紀委書記鍾學坤等正副指揮長召集到堤邊的哨棚裡,傳達省委的指示,他嚴肅地說:「外洲聯垸出現如此嚴重的險情,省領導的原話是要鍾學坤在脫坡現場戴罪立功的,堅決做到人在堤在。」隨後蔣國章又把張道然叫到工棚,單獨徵求他的意見,很沉重地說:「你實話說,外洲聯垸是否能保住。」張道然沒有疑慮堅定地說:「外洲人民八零年受了水災之後,才過去三年,今年再不能重演八零年的歷史,我當著省委立下軍令狀,誓與聯垸堤共存亡。」蔣國章聽了張道然的干鏘話語,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說:「給你說實話,省委領導認為考慮到外洲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考慮是否放棄外洲分洪洩洪,確保長江干堤和武漢的安全。我的態度也很堅決,要死保外洲,我這是拿著腦袋在與洪水賭注呢!目前全縣的形勢也十分緊張,老洲垸已經漫潰,還有一些小洲垸,像小龜洲垸、陳家洲垸、復興外垸、白沙洲垸、上易家洲垸、近灣垸、西洲垸、血防垸等先後漫潰和扒口,水位預測你應該已知道,最後水位還要超過五四年的水位,必須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要作一場持久的苦仗來打!」

    說來已怪,就在張道然以性命誓言後的十多分鐘後,竹槽裡流出的水漸漸變清了。他讓小呂將草袋鋪在脫坡後的堤面,以草袋當床鋪,日夜堅守在這裡。下午二點,縣委從其它六個公社調來二萬多民工,日夜輪班挑土擋堤,整個鹽船套成了萬人戰洪魔的海洋。經過三天三夜的搶險,使這一最為險惡的內脫坡及翻沙鼓水的險情得到有效控制。七月十八日下午四時零五分,外洲聯垸孫良洲水位達三十四點四八米,超過八零年潰口水位近一米。此後水位開始緩慢下落,張道然認真吸取歷史上有堤段在退水時麻痺大意造成潰口的教育,他對指揮部的同志說:「我們要號召堤上的幹部群眾不能有絲毫的鬆懈情緒和麻痺情緒,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防汛指揮部忙將他的指示傳達到各分指揮部和哨所。他看到滿堤的洪水在一天天的退去,終於退到了三十四點三二米的保證水位以下。這天縣指揮部裡來電話通知黨委書記、總支書記撤下防汛一線。張道然回到公社機關,夏金城見他臉像都瘦了一圈,便安排食堂的管師傅做碗肉湯給張書記用餐。張道然又連夜召開在家的班子成員會議,安排部署搶排漬水和生產自救。他沉重地說:「今天儘管堤子沒有垮,內澇已經造成作物嚴重減產,有的甚至絕收,而上繳國家的任務上面不可減,群眾的生活十分困難,既然災飯吃不成,我們幫助群眾開展趕種秋雜糧,組織以種籽站為主的專班外出購回糈子、紅豆、蕎麥等種籽,進行趕種。」會議還決定第二天召開總支書記會議,具體部署生產自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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