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雲煙如夢還歸懷 文 / 楓亭畫雨
中土大原,極源山上,三清峰衝霄殿前,眾人看著遠去的寒冥楓玄,各懷心事。
刑燎待寒冥楓玄去遠,收回目光,起身走到鎮淵真人面前,苦笑道:「今日之事,可實在對不住了。」
鎮淵擺手含笑道:「緣本天定,豈可強求。說來還是我太玄清源強求在先,可怪不得門主。」
刑燎搖頭道:「楓玄這麼一鬧,這婚事也不用繼續了,我等這就告辭回山。」
鎮淵一愣,道:「門主這麼快就要走了,不留下多住幾天嗎?」
刑燎道:「小弟也想留下,可是實在沒臉留下。」說著一抱拳,朗聲向殿前各派眾人道:「今日皇炎仙宮鬧出如此笑話,刑燎在這給大家賠罪了。此地小弟已無顏久留,這就告辭回山,各位請。」
殿前眾人聽刑燎如此說道,一片嘩然。
易雲翔隱在人群之中,聽刑燎要走,不覺又想起了葉飄霜。擠出人群,四處張望,只見葉飄霜站在水鍾婷身邊,此刻正在和水鍾婷說些什麼。易雲翔看了看葉飄霜,又看了看水鍾婷,心中想到楓玄,暗自沉思:「若是她要嫁人,我會這樣不顧一切大鬧婚堂嗎?」他癡癡地想著,一雙眼睛卻兀自望著葉飄霜。
此時葉飄霜似乎感覺到什麼,轉過頭來,見易雲翔呆呆地看著自己,原本英姿勃發的臉上此刻竟有些傻氣,想起從前和他的種種過去,心中一酸,忙撇開頭去。
易雲翔和葉飄霜相望,心中柔情百轉,只想就這樣呆呆地看著,不要停下就好,可惜葉飄霜卻仍對他耿耿於懷,一顆心始終無法正視去面對他,以至於好好的一份愛就這樣在風浪中隨波越飄越遠。
刑燎又和鎮淵等人說了幾句,命眾弟子收拾好行李,即刻起行。
一行人出了極源山,御虛朝南疆而去。
水鍾婷臨走前看了一眼易雲翔,小聲向葉飄霜道:「你就真不理他了?」
葉飄霜心中矛盾,嘴上總說不理,但卻總忍不住去想他,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想找他,可這種事女孩子又如何做得出,他其實是個笨瓜,為什麼不來找我?」
水鍾婷見到楓玄心中本就歡喜,又聽葉顏答應將自己許配給楓玄,多日來的煩惱煙消雲散,雖然還有些擔憂楓玄東海一行,但一想到他福緣深厚,一直以來都能逢凶化吉,心中也就釋懷,此刻聽葉飄霜嗔嗔說到,摸樣甚是搞怪,不覺笑道:「你對他冷若冰霜,拒他千里,他如何敢來找你。」
葉飄霜見水鍾婷笑話自己,轉開頭道:「連你都來笑話我,我可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水鍾婷長出一口氣道:「我和他都能走到一起,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呢。既然你們心中都有彼此,為何不能試著去相信,你如此猜疑,只會誤了他的心意。」
葉飄霜一愣,道:「我想信他,可他的身邊,總有那麼多的人對他好,這要我如何去信他。」
水鍾婷道:「只要你肯信,便不必理會他身邊有多少人對他好,只要你對他好不就行了。」
葉飄霜癡癡道:「真的行嗎?」
水鍾婷點頭道:「等他來找你的時候,你可不能再冷眼相對,壞了彼此的心意。」
葉飄霜歎息一聲,低聲道:「若他真來找我,我定會很開心。」
水鍾婷微微一笑,點頭道:「待他回來找我的時候,我也會很開心。」
日落西山,夜幕下,一道白光從山野林間升起,載著沉沉的思念朝來路的方向回去。
三清峰瀑水清簾邊,易雲翔躺在草地上怔怔地仰望著星空,突然一道白光劃過,有如流星一般降下,落在了他的身前。
「魄雪神式!」易雲翔驚疑一聲,站起身,緩緩走到白光之前。
白光中露出一白衣女子,模樣朦朧,看不清楚。只聽那女子柔聲道:「皇炎仙宮萬年楓亭下,有人在那等你。」
易雲翔一愣,還待再問些什麼,白光已化長虹而去,消失在夜幕裡。
「皇炎仙宮萬年楓亭下,有人在那等我。」易雲翔自言自語地念著,心中一動,鼻尖竟有些紅了。
瀑水清簾旁的茅草小屋裡,鎮淵輕咳一聲,緩緩走了出來。
易雲翔忙收拾心情,走上前躬身道:「師父你身體不適,可不能隨便出來。」
鎮淵擺手道:「噬魂鬼釘雖然厲害,一時還要不了我的命,你不必擔心。」
易雲翔點點頭,嘴上說是,但還是將鎮淵扶進了屋裡。
鎮淵坐到床邊,招呼易雲翔坐下,輕輕撫摸著易雲翔的額頭,慈愛道:「你在猶豫什麼?」
易雲翔一驚,忙搖頭道:「弟子沒有猶豫什麼。」
鎮淵笑著道:「師父年事已高,近日又為噬魂鬼釘鬼氣所擾,時日已不多了。你天資聰穎,雖然有些頑劣,卻也不失為明白事理的大道君子,本來太玄清源交到你的手上,為師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易雲翔一聽更驚,忙起身道:「師父福壽無邊,怎可說這些晦氣話。」
鎮淵搖頭道:「師父的身體師父自己清楚。當日為師為噬魂鬼釘暗算,雖以真氣強行鎮壓,但後又為楓玄和阿修羅王真氣餘力所傷,再一連十數日奔波勞累,鬼釘鬼氣已傾入五臟六腑,若非為師以真氣制壓,早如她所說的那般成了活死人了。不過雖是如此,恐怕也只有三個月的命了。」他說著歎息一聲,看向易雲翔,和藹道:「你如今修道有成,太玄清源本該交到你的手上,只是為師卻有一事不能釋懷,不願你步我後塵。」
易雲翔搖頭道:「師父別說這些,楓玄玄陰噬魂的封印都有得救,你那噬魂鬼釘鬼氣難道還強過玄陰噬魂封印嗎?」
鎮淵搖頭道:「噬魂鬼釘鬼氣其實並不難除,只是太晚了些,若是當時中釘後及時以真氣逼出,也不會有傷性命。」
易雲翔急道:「那現在呢?現在不行了嗎?」
鎮淵搖頭道:「雲翔你不必如此,還是聽為師說吧。」他說著拉起易雲翔坐在身邊,輕聲道:「你可知道,為師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
易雲翔愣了一會,搖搖頭。
鎮淵道:「為是當年本該遠赴天涯,逍遙世間的,但世事難料,卻錯成了太玄清源的掌門。」
易雲翔疑問道:「師父不是從小便在太玄清源長大的嗎,怎會遠赴天涯?」
鎮淵歎息道:「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便是此事。若我當時能聽她的勸告,也不會將她傷得那麼深,害了她八十多年。」
易雲翔低聲道:「她?莫非是當日用噬魂鬼釘的女子?」
鎮淵點頭道:「她本是你的師叔,乃太清殿首座真人。」
易雲翔不解道:「那她如何會入了羅剎神宗,自號天誅。」
鎮淵道:「這些都怪為師不好,若非當年為師失了信約,她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說著便將當年自己和天誅的事一一道來,易雲翔只聽得不住感慨,原來世事無常,卻是如此。
只聽鎮淵講著講著道:「我和她約好雷澤相聚,限時七日,可惜七日之後我卻沒能赴約,以致於她萬念俱灰,跳入了雷澤之中。」
易雲翔問道:「雷澤離極源山其實並不遠,來回不過一日路程,莫非當時攻山的妖物很厲害,才讓師父耽誤了時日。」
鎮淵點頭道:「當日攻山的妖物乃崑崙山萬劍葬神淵下的萬劍古靈,厲害非常。數千古靈攻山,集結我太玄清源,崑崙,以及後來趕來的冰霜冥谷眾人才將其退去,只是玉清師妹為萬劍古靈所擄,攜至了萬劍葬神淵下,當時許多弟子都深受重傷,本門除了我和道宗師弟二人尚有出入萬劍葬神淵的實力外無人能去,無奈我只得遠赴崑崙山,因此負了她的約定。」
易雲翔搖頭道:「可惜師叔並不知情,還道是師父一心為道,不願和她遠走高飛。」
鎮淵點頭道:「後來我救回了玉清師妹,趕到雷澤去已無人了,只在雷澤邊找到了一樣東西。」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塊略微發黃布塊,看樣子保存了許久。鎮淵將布遞給易雲翔,道:「布上所寫,乃是:你雖負我,我卻已道今生不再見你,你的心頭之血,待黃泉相聚之時再取。」鎮淵念完之後繼續道:「雖然其上沒有署名,但她的字跡和衣物我卻如何會忘。
易雲翔感懷道:」其實在師父心中,她的份量可比天地責任要重得多。」
鎮淵道:「只可惜我明白太晚,等失去後才後悔莫及。」
易雲翔暗道:「難道我和她也會如此嗎?」
鎮淵繼續道:「為師今日和你說這些,便是要你知道,不要做自己後悔的事,若喜歡,便追去,不要等飛遠了才感慨無能為力。」
易雲翔一怔,看向鎮淵,說不出話。
鎮淵含笑道:「雖然為師很想將掌門之位傳給你,但為師更希望你能同你心中所愛逍遙天涯,不為世俗所阻,你可明白。」
易雲翔心中感激,起身點頭道:「師父大恩,弟子永世難忘。」
鎮淵點頭道:「既然明白,那便快去,可別誤了人家。」
易雲翔點點頭,站起身,臨出門前突然回轉過身道:「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師父你知道我偷溜去太清峰若無玉清師叔告狀你便從不責罰我,原來當年師父也是這樣的。」
鎮淵微笑道:「你這孩子,也太過頑劣了,待你回來,我便將從前未罰的一次罰光,看你還敢貧嘴不。」
易雲翔擠擠眉毛道:「師父你一定捨不得。」
鎮淵道:「你還不快去,難道真想為師罰你去後山面壁不成。」
易雲翔一笑,縱身出屋,道:「弟子這就走了。」說著御虛朝南疆而去。
北冥皓雪,又漫天四落。
段千曉負著冥血狼狂的遺體,同雨小涵緩步踏著白雪,朝冰霜冥谷走去。一邊冥狼靜靜地跟在二人身後,垂頭喪氣地摸樣,似乎也在為冥血狼狂哀悼。
段千曉二人雖不知冥血狼狂是誰,但見他捨生救下楓玄,心中對他極是感激,又見楓玄寒冥二人對他極是尊敬,料想該是和冥谷有關之人,便將他的遺體帶會了北冥。
冰霜冥谷後山的葬場也給寒冥打掃的乾乾淨淨。段千曉二人將冥血狼狂帶到那兒,挖了個坑,將冥血狼狂埋入,立了個石碑,刻上了姓名。
雨小涵跪下拜倒,傷神道:「前輩大恩,小涵在這裡替楓玄和寒冥謝過了。」
段千曉也跪下道:「三弟的命乃前輩所救,前輩恩德,千曉不敢有忘。」說著兩人叩頭拜了四拜,緩緩起身,朝原路回去。
雨小涵看著漫天白雪,怔怔道:「他們何時才會回來?」
段千曉黯然失神道:「東海一行,或許要到兩個月後才能再見。」
寒風吹舞,捲起飄雪,刮向了遠處。
南疆楓林,萬里火紅一片。
易雲翔踏著清光落在了皇炎仙宮山門之前。
守門的弟子倒認得易雲翔,打開山門,上前問道:「易師兄此次前來,所謂何事,可需我等前去通報。」
易雲翔笑道:「在下此來,乃是會會朋友,不必驚動他人,無需勞煩兩位師兄了。」
守門的弟子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易師兄就請自便吧。」易雲翔多次出入皇炎仙宮,曾還一度為皇炎仙宮重整出了不少力,仙宮眾人大多都認識他,知他乃耿直君子,倒也不怕他在宮中亂來,故才輕易放行。
易雲翔入了山門,記得當日魄雪神式所言,獨自一人繞到了後山,上了楓亭。
後山翠竹相擁,紅葉陪襯,清水遊伴,勝美如畫。此處雖是東皇鍾存放所在,但山間有上古神陣護佑,乃一水隔天之所,心懷不軌之人無法到及,故無弟子把守。易雲翔登上楓亭,一路倒也順利。
楓亭之內,只得山風吹拂,卻無他人。易雲翔一人呆呆地看著眼前勝景,想起當日第一次和葉飄霜在這兒相遇,成就星辰一事,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此刻又些許暖和。
山風靜靜吹拂,撫摸著孤獨佇立的少年,直到日落西山,皓月升起。
山林裡,有腳步聲緩緩傳來,待到近前,突然驚疑一聲,一個甜美的聲音笑道:「看來我得自己回去了。」
另一個聲音同樣甜美,卻似乎有些不安,著急道:「你不能走……你……」
那聲音還沒說完,先前的聲音已經去遠:「你可要記得你曾經說過的,別把自己也騙了。」
楓亭裡,易雲翔在腳步聲傳來後便全身不安,一顆心炙熱不已,待聽到後面女子的聲音,更是全身發熱,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山風再次拂來,在安靜了許久後,那腳步聲又響了起來,緩緩朝楓亭踏近。
心在跳動,隨著腳步的節拍,越來越不安。
慢慢的,腳步聲在身後停了下來。他想轉身,卻發現全身乏力,不知是沒有勇氣,還是沒有力氣。
過了許久,後面的女子終於開口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心被懸到了空中,快要下不來了,連說話都覺得害怕。
「你不會說話嗎?」女子似乎有點急了,在等了許久後又一次打破沉默。
易雲翔一驚,不知哪來的勇氣力氣,竟轉過了身,一把將眼前的女子擁入懷中。
女子一驚,似乎沒有料到,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易雲翔抱住。
堅強的臂彎上傳來炙熱的氣息,竟將她的一腔話語消融,慢慢陷了進去。
千言萬語,抵不過一次真心相擁,再多的不快都在這一瞬間給兩顆炙熱跳動的心消融。
許久,他才緩緩道:「因為你在這兒。」
她靠在他的懷裡,沒有掙扎,靜靜地聽著他說話,小聲接道:「所以你就來了。」
他將雙臂合得更緊了,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嘴角全是濃濃的愛意。
夜色消融,把所有一切停在了這一刻,任他們盡情享受。
遠處月光之下,兩道身影靜靜佇立湖邊,抬頭望著同樣遠處的山頂楓亭,輕輕點頭。
一人道:「他們都大了,該有自己的世界。」
另一人笑道:「當年,我們不也是這樣。」
兩人相視一笑,慢慢靠在了一起,隨夜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