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韓弩秦戈(6) 文 / 竹月下幻想
這時正是深秋的季節,如洗的碧空中點綴著幾朵白雲,而地面上孟府的庭院中央有一顆合抱粗的大樹,樹葉早已發黃,滿地皆是金黃的落葉。
樹下三男二女對面站立,一面是兩個男子,其中一個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一身白衣,俊朗飄逸,乃是荊軻,旁邊一個中年灰衣人,背後還背著一個琴囊,乃是高漸離。
另一面的一男二女自是孟闕,星憐和荊芸兒。
荊芸兒仍在勸他哥哥不要和他的夢郎比武,荊軻俊目一瞪,道:「丈夫間事,小女子勿多言!」
於是荊芸兒這小女子只好閉嘴,星憐撇了撇好看的嘴角,顯然對荊軻頗不感冒。
孟闕用手捋了一下斧柄,仍想做最後的解釋,道:「荊兄,小弟當時只是一時胡言,焉能當真,若一定要比武,刀劍無眼,我們都是芸兒最重要的人,誰傷了誰都不好。」
孟闕自以為這句話提到了荊芸兒,很能打動人,誰知荊軻卻更加誤會了,他俊目中殺機一現,寒聲道:「夢郎公子不必顧忌,你我比劍決鬥,死生各安天命,荊某若死在夢郎手中,絕無怨言,這就請夢郎賜招吧!」
說罷也未見他如何動作,只聽一聲金鐵摩擦的響亮,一道寒光跳出劍鞘,而荊軻伸手接住,乃是一泓秋水般的一把寶劍,劍光映日流動,光可鑒人。
孟闕見之,倒吸了一口冷氣。
此時高漸離已閃在一邊,星憐也拉著荊芸兒躲在遠處,兩女皆是一臉擔心的樣子。
孟闕以前受金老書中對慕容復的描寫影響,一直以為這「北蓋聶,南荊軻」中「南荊軻」也是徒有其表,但今日一見,已知此人盛名之下絕非等閒,不由得加上了十二分小心。
只見荊軻目視劍尖,似乎並沒有看他,孟闕心中更加沒底,他乃是半路出家誤打誤撞的「高手」,對劍道幾乎全無瞭解,實不知荊軻會如何發招,正想先下手為強,忽聽頭頂上傳來一聲清嘯,隨即有一人道:「那荊軻休要猖狂,你要挑戰我家夢郎,先過了我這一關再說!」
眾人都是一驚,扭頭看去,只見房簷上站著一個絕美的綠意女郎,當真是風華絕代,比星憐和荊芸兒也毫不遜色,但是……但是卻怎麼看都有點彆扭——腰有點粗,胸有點平,臉上線條有點硬……
「偽娘!」
「龍陽君」
孟闕和星憐同時驚呼,叫「偽娘」的是孟闕,而叫「龍陽君」的星憐。
此時龍陽君已經從房上飄身而下,先對著星憐躬身深施一禮,又對著孟闕道了個萬福,道:「夢郎,你可想死奴家了。」
孟闕立刻汗毛直豎,退了一步,龍陽君見狀臉上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正欲開口說話,卻聽星憐道:「龍陽君,你找到錦屏姐姐了嗎?」
龍陽君長歎一聲,道:「哪裡找到了,我走了很多地方也沒見到公主的蹤跡,想著她和星憐公主是好朋友,而她的夢郎也在韓國,只怕她也來了,因此到這裡找找她,夢郎,她在這裡嗎?」
他這最後一句話卻是向著孟闕說的,語音嬌媚誘人,雖是男子聲音,但不僅不顯古怪,反而更別有一種低沉悅耳的魅力,孟闕也不得不承認這龍陽君的確是個尤物,而且對自己情意非淺,但自己絕非背背山,卻絕不能消受他的「美人」恩。他到自己府中來找魏錦屏,多半是明知不可能在,卻藉故來看自己,於是正色道:「錦屏公主被我當眾辱罵,安能輕易原諒我,她怎會來我這裡,龍陽君殿下是『想錯了』。」
他特意加重了「想錯了」三字的語氣,自是語帶雙關,讓龍陽君絕了「背背山」的妄想,龍陽君如何聽不出來,語帶幽怨的道:「女孩子家的心思,『夢郎』你又如何能猜得透?」
孟闕不再答話,只當聽不懂他的意思,只見龍陽君又轉身對著荊軻傲然一笑,道:「荊軻少俠,人言你挑戰天下高手,未嘗一敗,何乃獨不挑戰我龍陽君乎,莫非我龍陽君還不配做你的對手嗎?」說這話時龍陽君氣概豪邁瀟灑之極,雖穿著女裝,但那一份男兒豪情仍然讓人望著心折。
孟闕暗道:「這龍陽君只怕是個有點兩面性格的人。」
卻見荊軻對著龍陽君輕蔑的一笑,道:「我向來只向『男人』挑戰。」
龍陽君大怒,「柳眉」豎起,隨即幽幽一笑,道:「男人有什麼好,哪像女兒家是鍾天地靈秀而生,我只恨我生為男子,也罷,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我龍陽君『怡紅快綠劍』的厲害!」
說著從腰間抽出一把寶劍,但見彩光流動,卻是一面花朵般紅,一面綠葉般綠。
孟闕正然奇怪這把劍的色彩之「豐富」,暗道莫非是兩面鍍了不同的顏色,忽見龍陽君雙手一分,一把劍已一分為二,卻是紅綠兩把劍。
荊軻卻是聽說過這龍陽君的「怡紅快綠劍」和他的「絳洞花主劍法」和「柳翠三分劍法」的,並且知道他的「怡紅快綠劍」雖是雙劍,但他卻很少分開使用,足見龍陽君今天也是全力以赴。
荊軻於是仍然目視劍尖,一顆心活潑潑的無所不應,道:「就請龍陽君殿下先發招吧。」語氣中已再無半分輕視。
龍陽君粲然一笑,右手紅劍一劍刺出,數十朵劍花湧動,直如百花盛開,荊軻卻不為所動,果見龍陽君左手綠劍「嗤」的一聲後發先至,直奔荊軻面門,荊軻仍是不理他右手紅劍,將手中「映日驚風劍」一抖,來架龍陽君的綠劍,哪知龍陽君的綠劍並不與他的劍相碰,一抖手已然變招奔他的肩頭,荊軻一晃手返削龍陽君的手腕,龍陽君手腕一沉躲過這劍,然後刺向荊軻肋下,誰知沒等荊軻變招攔擋,綠劍已脫手飛出,荊軻下盤不動,腰肋一晃已然躲過,此時紅劍數十朵劍花已到,將荊軻全身籠罩住。
龍陽君的右手紅劍來勢並不慢,之所以在綠劍三招之後才到,卻是因為綠劍太快,每招都只使了三分之一就變招,這正是「柳翠三分劍」的精義。
至於紅劍的數十朵劍花當然只有更快的劍勢才能做到,卻是數十「虛」而一「實」,而這「一實」也隨時可變為「一虛」,「數十虛」也可隨時變為「任一實」。
好個荊軻,一聲清嘯中劍光暴漲,看似極笨拙的一劍刺出,卻正刺在紅劍的破綻處,紅劍數十朵劍花立散,但就在此時,綠劍忽然憑空回轉,竟如「仙家飛劍」一般刺向荊軻的後心,荊軻不得已回劍自救,龍陽君紅劍劍花復起,又已攻到。
於是荊軻一柄劍前遮後擋,身形滴溜溜亂轉,與龍陽君戰在一起。
兩人劍氣激盪,樹上黃葉紛紛落下,但尚未落到兩人身上,又已被劍氣攪得粉碎,復被劍氣所帶,如金黃色的霧氣般圍著兩人的劍影身影旋轉……
孟闕看了一會兒就發現,龍陽君的右手紅劍使得花團錦簇,劍花繽紛,而左手成劍指,指引著綠劍如飛空靈蛇,矯驍靈動。
這綠劍和紅劍所使的恰好是兩路不同的劍招,而綠劍恰好填補了紅劍的所有破綻,如此「雙劍合璧」下竟是天衣無縫,更兼其快如電,直將荊軻逼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孟闕暗道,這龍陽君以「劍指」操縱綠劍,凌空飛舞,顯然也是一種極高明的「氣功劍法」,而他好像還會雙手互搏,據金大神說,只有毫無心機的人才能「雙手互博」,這龍陽君聽說辯才無礙,又會領軍作戰,怎能毫無心機,莫非與他的雙重性格有關。
他這樣想著,不免對戰場上的對戰情形有點疏忽,忽聽荊芸兒一聲驚叫,孟闕凝神一看,只見荊軻的身上現出了一點紅色的血影,已然受傷,他正要喊住龍陽君適可而止,忽聽一聲琴響,樂聲悠揚悅耳,循聲一望,卻見高漸離不知何時已然跪坐在滿是落葉的地面上,面前擺著他那張琴,具體說是一種叫「築」的樂器,有十三根弦,他正然一手按弦,一手用竹尺擊弦發聲。
樂音如高山流水,又如陽春白雪,而隨著樂音,荊軻的劍法已變,但見他身法若進若退,若往若還,劍招若伸若縮,若擊若擋,當真是人似行雲,劍如流水,再不像先前那樣縛手縛腳,動輒得咎的摸樣。更奇的是雙眼目光飄忽,竟似既不看人,也不看劍。
孟闕見此情形,心中靈光一閃,乃吟道:「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
但聽「錚」的一聲,高漸離的築已斷了一根弦,而荊軻劍招隨之一滯,又聽「叮」的一聲,似是什麼東西被擊斷了,隨即龍陽君已跳出圈外,道:「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