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破繭 文 / 鳳歌
屍體從天而降,雪原上綻開出一朵又一朵絢麗的紅花,觸目驚心,極其可怕。
同宗親友的死傷,讓古天仇快要發狂。他不斷地衝向岳風,發出凌厲劍氣。這個少年在古家人的眼裡,根本就是一個鬼,斬不中,摸不著,每次以為他必死無疑,岳風又從人縫之中鑽了出來,脫身之時,總有兩個人從天而落。他出手不但很快,而且有條不紊,他的臉色煞白如紙,像是塗了一層牛乳,他的雙眸猩紅如血,可是其中透出一絲迷茫。讓人感覺,這個人已經沒有靈魂,只剩一具軀殼,他所以還在戰鬥,全是因為他的體內附著什麼。
但岳風全無意識,出手全靠本能。數人圍攻之時,他總是避開強者,攻擊弱敵,被他擊倒的必是包圍圈中最弱的一環,因此緣故,古天仇每每趕到,岳風總是避開。十個回合中,兩人頂多照面兩次。古天仇狂吼、怒叫,不斷向岳風發起挑戰,他的如意算盤,只要岳風接戰,就會被他拖住,一旦被他拖住,眾人一擁而上,就可將他碎屍萬段。
可惜,這只是他一腔情願,岳風決不戀戰,一擊即走,一擊必殺,從不遲疑,從不失手。雪原上躺滿了古家人的屍體,有老有少,或殘或缺,血腥之處,讓周圍觀戰的寒冰蛇絲絲吐信,發出貪婪的怪叫,如不是幽雪攔著,早就一擁而上,吞噬遍地的屍首。
殺戮接近了尾聲,天上的活人不超過十個,一道火光掠過,一隻變身狻猊身首異處,得手的朱陽從天上重重摔下,臉色蒼白如死,兩眼迷迷瞪瞪,雪白的羽衣已被鮮血染紅,說不清這些血是誰的,但剛才的一擊,耗盡了他最後的元氣,他筋疲力盡地摔落雪中,一動不動,形同死滅。
天上還在激戰,岳風的七個對手,大多缺手少腳,少年煙霧似的飛動,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速度超乎人眼的極限。他不斷地分形,放出他的分身,對七人中最弱的一個分進合擊,當他致命一擊的時候,便用「閃電流星雨」阻隔其他的對手。電光遊走,閃電爆鳴,雷霆聲聲,震動四方,劍氣與閃電撞擊,聲音尖銳響亮,閃電球撞擊鎧甲,就像是鐵匠在鐵砧上賣力的捶打。
閃電漫天,光華四溢,濃雲忽聚忽散,刀光槍影縱橫交織。
不知不覺,對手減到五個、四個、三個、兩個……
剩下的兩人,一個是古天仇,另一個卻是身手不凡的中年人,他竭力做出憤怒神氣,血紅的眼裡卻爬滿了恐懼。他不斷地飛行,試圖甩開岳風,少年卻又死死地跟著他,古天仇又跟著岳風咆哮怒吼,三人團團亂轉,就像狗咬尾巴。
突然間,岳風掉轉身形,忽地向後,全力出手。古天仇習慣了追趕,這一下措手不及,兩人彷彿交錯的閃電,擦身而過,血花漫天,這鮮血不知誰是誰的,落在雪原之上,就像是液體的火焰。
這一擊以後,兩人忽又靜止下來,古天仇盯著岳風,渾身僵直,神氣古怪。岳風卻捂著肋下的傷口,大口喘著粗氣,冰冷的感覺從傷口上掠過,疼痛很快消失了。他徐徐地直起身來,恢復了慣有的冷漠神氣。
古天仇的眼裡閃過一絲絕望,一絲不甘,還有一絲淡淡的解脫,至少,現在,他不用跟著岳風滿場飛奔了。他的臉部裂開了,一道血痕從額至頜,鮮血從創口狂噴而出,古世家的家主,翻著跟斗摔了下去。
唯一的孑遺嚇呆了,他看了看頭兒的屍體,又看了看岳風,突然一言不發,掉頭就走,一眨眼工夫,就消失在了雪原的盡頭。
岳風沒有追趕,他早已虛脫乏力,反擊全都出於自衛,來自天生的直覺,如果古家的人全都逃掉,這一場殺戮根本不會發生。
「這一群蠢貨。」他的心裡有一個聲音說。岳風飄然落下,落在朱陽身邊,摸了摸朱陽的脈搏,儘管微弱,但還活著。岳風想要將他扶起,但覺渾身無力,一跤坐倒在雪中。這時間,四周響起絲絲的蛇嘯。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身邊還有數不清的寒冰蛇。這些妖蛇狡猾出奇,始終隱忍待機,直到岳風筋疲力盡,方才出來收拾殘局。
岳風大喝一聲,奮身站起,受他神威所奪,四面的妖蛇紛紛後撤,可是剛剛站起,巨大的空虛感流遍全身。岳風只覺一陣絕望,天鬼之力正在抽離,強如天鬼,也支撐不了這一場驚天動地的百人狂斬。古家的精英幾乎全軍覆沒,也許多年以後恢復不了元氣。
撲通,岳風又跪了下來,雷槍拄地,陣陣喘息。他極力想要鼓起精神,但那全是白費力氣,為了殺死古天仇,天鬼之力傾巢而出,現如今,就連抬起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寒冰蛇感覺到了獵物的虛弱,吐出藍色的蛇信,眼裡透出凶殘與貪婪。
「退開。」幽雪緩緩上前,兩眼閃閃發亮,「他是我了,我要親自吞了他。」
岳風抬起眼來,目光十足倦怠。
蛇嘯聲更響更急,岳風的心中升起一股悲哀,他殺死了這麼多強仇大敵,結果卻要葬身於骯髒的蛇腹裡。
幽雪向他逼近,巨大的身軀顯得有些臃腫笨拙。
「來吧!」岳風拚命蓄積力量,打算等到幽雪攻擊,給它重重一擊,就算不能殺死它,也要在這蠢物身上留下印記。
幽雪衝他張開大口,其中噴出使人窒息的寒氣。可是,它沒有向前一步,它僵在那裡,就像是被體內的寒氣凍住了。
岳風很快發現了異樣,幽雪的眼珠在拚命轉動,就像是一個人突然面臨不可解決的難題,它大嘴長久地張開,就像是有一根無形的棍子撐在那裡。
噗,一聲悶響,幽雪的腰身破了一個洞,從中穿出來一根黑黝黝的鐵棍,鐵棍瘋狂膨脹,隨之脹大的還有幽雪的蛇身。幽雪翻騰起來,攪開了積雪,在地上攪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鐵棍仍在膨脹,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蛇王的肚皮中翻滾,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會兒前,一會兒後,鐵棍縮了回去,但只一會兒的功夫,又從另一個地方鑽了出來。蛇腹中的那位,存心要將冰蛇王捅成一個篩子,攪成一團爛泥,他以驚人的力量翻騰、膨脹,在柔韌的蛇皮上凸顯出自身的形影。
岳風不由笑了,他知道了,蛇腹中的人到底是誰。
幽雪翻滾掙扎了足有一刻鐘,猛烈之處,將岳風身前的地面變成了一條深溝巨壑,終於,冰蛇王停了下來,它的身上佈滿了孔洞,淡藍色的血液長流不斷。它趴在那兒一動不動,彷彿成了一具軀殼,這時間,蛇身向外暴漲,瞬間粗了一倍有餘,跟著啪的一聲,巨蛇皮開肉綻,從中挺出一個龐然大物。
武大聖站在那兒,俯瞰四方,一如俯瞰塵寰的巨靈之神。
落入蛇腹的一刻,武大聖感覺到了一股更強烈的寒氣,這寒氣不但冷徹骨髓,似乎還帶著更可怕的腐蝕性,侵蝕的不是他的肉身,而是他元氣。
四週一團漆黑,身上包裹著層層堅冰。他不能呼吸,也無法細看,只有憑借五行循環,不斷新陳代謝,保有體內的生機。
這時間太過漫長,光明中的一個時辰等於黑暗中的一年,光明中的一秒等於黑暗中的一天。武大聖困在冰中,浸在冰蛇王的體液裡,無法可逃,也無處可藏,他只有閉目待死,可又不甘心就此死去,他拚命地保存元氣,當五行循環到了盡頭,就按父親所授,使用皮膚,像頑石中的龜蛇一樣生存。這是一種極古老的吐納方式,只要周圍有一絲一毫的空氣,武大聖都能納入體內。冰塊封藏他時,也將若干空氣封入其間,這些空氣隨著冰塊的融化,一絲絲流入他的體內。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起了一陣動盪,顛三倒四,似乎幽雪正在翻滾。緊跟著,四周的堅冰開始極快的融化,武大聖落入了一種腐蝕性極強的液體中。這股液體以驚人的速度融化他的鎧甲,武大聖唯一可做的就是屏住口鼻,不讓液體灌入,侵蝕他的五臟。
他心裡明白,自己落入了蛇妖的消化液中,如果任其肆虐,很快就會化為烏有。生死關頭,武大聖彷彿陷入了一種幻覺,這幻覺清晰無比,彷彿就在身邊。
月色、星光、殘垣斷壁,武大聖又回到了荒蕪的忘墟。
四週一片死寂,對面只有一人。京無倫手持葫蘆,冷冷地望著自己。
「師父,還是不行。」武大聖快要哭了。
「蠢貨,誰是你師父?」京無倫吼叫起來,「你這副樣子,下一次遇上天毒宗的人,你還是會輸掉底褲。」
「到底應該怎麼做?」武大聖大頭下垂,疲倦之極,又沮喪之極。
「要用到森堤。」京無倫說,「森堤練到絕頂,會是各種毒霧的剋星,也能將你變成銅皮鐵骨,堅不可摧。好吧,我再示範一次,一二三,呼吸,吐氣,過非毒,走吞賊……想像自身壯大,與天相齊,無物可拘……」
「與天相齊,無物可拘……」武大聖的腦海中閃過一絲光亮,可是,身處毒液之中,又該如何呼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