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返神眼 文 / 鳳歌
影子的潮水漫天流淌,渾如一條漆黑的妖龍,遮天蔽日,不斷地蠶食光明。黑影如有實質,不斷湧出,層層重壓數以萬鈞。天秀和朱陽的幻身面對如此強大的壓力,紛紛向內收縮,撕扯捫拽之苦,使人無法忍受。天秀感覺那一圈聖光變得其薄如紙,隨時隨地都會破碎,朱陽的火焰也極盡闇弱,火雲手剛一伸出,就被黑影攪得粉碎。
朱陽不斷發出長嘯,面孔蒼白起來,眼白卻變得血紅,金瞳子渾濁散亂,其中流露出一絲癲狂,他的力量攀升到了一個巔峰。他在幻女的掌心狂舞,火焰化為千百流光,向著黑暗中盡情傾瀉,彷彿一場壯美的焰火,與其說是鳳凰之火,不如說是生命之焰。
一剎那,天秀感受到了朱陽的瘋狂,如果任由他施展下去,非但不能擊破影障,還有可能力竭而死。
女道師的靈覺蔓延開去,透過幻女的手掌,感受到了朱陽的情緒,就在那一股瘋狂之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這一種情緒,分明就是這個鳳凰後裔半身的縮影。這個俊美的男子,一直活在幼年時的噩夢中,當敵人來襲,火光沖天,母親在他的面前放下了地道的閘門,黑暗將他完全吞沒,聽著外面的廝殺聲,幼小的少年在黑暗中如癲如狂,他拚命敲打門戶,可是無人應答,他在黑暗中縮成一團,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和悲慟。
重重疊疊的黑影,讓他彷彿回到了那一個時刻,朱陽下意識反抗這一種黑暗,寧可透支性命,也絕對不願意屈服。每一個夜裡,他都有這樣的感覺,只是場景並非現實,還是虛無迷離的夢境,他在夢裡不斷地抗爭,抗爭苦難不公的命運。他對人冷如冰霜,可是誰又知道他心中痛苦,人人羨慕他朝陽似的容顏,誰又知道他心底深處的黑暗。他行走在塵世之中,儼如一個落寞的過客,即便萬眾齊呼,在他的心中只有孤獨。
既然如此,不如盡情一舞。
天秀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不能見死不救。朱陽的瘋狂進攻,可以拖延少許光陰,但以生命為代價,天秀絕對不會允許。她並不怕死,但要死得心無掛礙,朱陽還很年輕,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剎那間,天秀做出了一個決斷,心念所及,幻女的掌心生出一縷柔光,那光亮化為絲絲縷縷,若有若無地纏繞朱陽。朱陽一心對外,恍然不覺,等到明白過來,已經陷入了一片流光結成的幻網,他的四肢被光絲纏住,一時之間,不能動彈。
光明之外,黑暗越發濃重,彷彿天變成了地,地變成了天,大地裂開了一個口子,地底深處的冥河傾瀉下來。
「為什麼?」朱陽懵然不解,他直勾勾望著天秀,眼裡透出無際的茫然。
「因為我是道師。」天秀神色平靜,「你呢,你是我的學生。」
「那又怎麼樣?」朱陽咆哮起來。
「道師的職責之一,就是不讓學生受到傷害。」天秀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容,突然間,周圍的寶光向外暴漲,化為一個明亮無比的光輪,托著二人冉冉上升,上升速度之快,不止朱陽心驚,就連捕鬼組的三人,也同時發出低低的驚呼聲。
「以身化燭,神女飛天!」天秀的聲音沙啞而果決,光輪中,女子的面容越發透明,身後的幻女,正以驚人的速度變得暗淡,這個光彩照人的幻身,在虛空中慢慢消失,先是修長渾圓的雙腿,再是柔如春柳的腰肢,消失到胸口一刻,光輪光亮得不可思議,它摩擦周圍的空氣,發出轟雷似的聲音,一如蟄伏的神龍沖天而起,兩側的黑暗紛紛辟易。
「擋住她!」戲海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發出一串驚怒的狂吼。他恨不得上前相助,阿丙卻冷冷說道:「阿己,我要是你,就不會過去,影鬼可不會辨認誰是友,誰是敵,一旦進入其間,休想全身而退。」
戲海略一遲疑,天秀的光輪已經到了黑影的邊緣,七寶道身只剩下了一個頭顱,幻女的神色依然安詳,沒有痛苦,也沒有傷感,一股莊嚴之氣流淌眉梢眼角,這一刻,她的容顏竟是前所未有的輝煌。
天秀揚起符筆,一團光亮裹住了朱陽,她慢慢向上一挑,朱陽的身子箭也似向上射出,刷地一下,突破了影鬼的極限,化作一道流光,向著極遠處飛去。
天秀使出靈魂之力,燃燒七寶道身,衝開影鬼之海,並用最後的力氣,將朱陽送到數百里意外。
做完這些,她以筋疲力盡,化為一塊頑石,飛快地向下墜落。黑影層層湧來,光明飛快萎縮,聖光消失了,唯一伴著天秀的,只有幻女安詳的笑容。
她的神志模糊起來,突然天旋地轉,一頭扎入了無底的深淵。
但這昏迷十分短暫,突然間,天秀到了一個古怪的地方,黑暗中星星點點,閃爍不定,當她醒悟過來,才發現自己身處繁星之中,宇宙之間,低頭看去,忽覺羞赧,她的身子不著片縷,雪白的身子聖潔如雪,處在黑暗之中,格外美麗奪目,映照著煜煜星光,天秀站起身來,曼妙絕美的身姿,一如傲立天地的女神。
「你明白了嗎?」星辰之中,似乎有人說話,話語如一道光亮,射入了天秀的心口,她漂浮起來,心中清澈明淨,了無雜塵,她的聲音不像是從口中發出,而像是來自遙遠的天際:「父親!是你麼?」
「萬物的變遷,就如星辰的倏忽,星光一明一暗,星辰恆久不變,道者一生一死,性靈浩古長存,失去的並未失去,得到的也終將失去,萬物寂滅之時,不過是再一次輪迴的開始……」
「父親,我不明白……」
「你終將明白,走在生死之間,你終將明白!」
「完了嗎?」望著墜入黑暗的女子,阿丙喃喃自語。
「但願她沒有死。」阿己咕咕直笑,「她那俏模樣,甜的讓我心碎。」
「你沒機會了。」阿丙淡淡說道。
「為什麼?」阿己大為不服。
「影鬼會吃了她。」
「活見鬼,這是天大的浪費。」
「不信嗎?我們可以賭一賭。」
「賭什麼?」
「賭你的《蟾光拳譜》!」
「好啊,你輸了呢?」
「我輸了,給你陰虎照雪甲。」
「哈,成交!」
阿甲凝視女子,目光透出一絲疑惑,沒錯,天秀的生機十分微弱,聖光完全熄滅,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幻影,那是幻女的頭顱,幻身已經暗淡,笑容卻仍然清晰。
這正是詭異的地方,天秀明明已經失去知覺,為什麼幻身沒有消失,一股力量仍在流轉,儘管虛弱,但韌性十足,一如幻女的影子,始終不曾消滅。
「影鬼!」阿甲心生不耐,他已經知道了學宮中發生的事情,阿丁已用「天音」向他說明了一切,他的心裡微微後悔,早知如此,就該速戰速決,這一戰拖得太久了,當然,這個天尊之女,的確是他生平未遇的人物,如不付出代價,無法將她降服。
黑影裡應聲湧起波瀾,黑暗中一個影子凝聚成形,空洞洞的五官叫人噁心想吐,它懶洋洋直起身來,張開空洞無底的大口,迎向下墜的女子,頃刻之間,天秀就要墜入這個無底的深洞。
幻女似乎絕望,徐徐閉上眼睛,就在這次,阿甲咦的一聲,感覺不妙。沒錯,天秀的力量弱到了極點,就像是拉滿了弓,蓄滿勢力,開始反彈。
電光石火間,幻女眼睛閉上的一刻,雪白的額頭閃過一點青光,就在額心之中,眉宇之上,出現了一隻純青色的眼睛,彷彿一塊天青色的寶石,完美地鑲嵌在幻女的額頭上。
天秀的眼睛依然閉合,形勢卻已經悄然生變。
那一隻青眼怒放奇光,勢如天青色的潮水,向著四方洶湧鼓蕩,所過黑影退縮不迭,儼然被火焰灼傷的生靈,黑影的深處,響起一陣淒厲的號哭聲。
青色毫光怒射八方,影鬼發出呱呱的聲響,拚命向後退縮,藏入濃黑的影海,黑影怒濤一樣席捲過來,迎著青色的光浪,激發出無比的動盪。
隨著影子的收縮,青光越來越亮,化為一個巨大的光團,將少女和幻女圈在其間。天秀的墜落停了下來,少女的身子凌虛漂浮,幻女的頭顱徐徐轉動,青光一圈一圈,以那只青眼為圓心,向著四面飛快地擴散。驚人的一幕同時出現,頭顱以下,幻女的身子慢慢地生長,先肩後胸,再是腰肢雙腿,幻女雙眼閉合,雙手結成蓮花印訣,天秀漂浮在她的掌心之中,儼如白蓮的花蕊。
「這是什麼鬼東西?」阿己嚎叫起來。
「如果我猜的不錯!」阿甲略略停頓了一下,「這是返神之眼,七寶道身的第六般變化。」
「活見鬼。」阿丙小聲咕噥,「這下子麻煩大了。」
「你說的很對。」天秀的聲音悠悠響起,少女不知何時,已經盤膝坐起,懸在蓮掌之間,慢慢睜開雙眼,她的目光清澈深邃,儼然看透了濃重的黑暗,「阿甲,這一場較量從頭再來。」
「唔!」阿甲歎了口氣,「你可真叫人為難啊,天秀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