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小人物之死 文 / 睡夢千年
管城？城管？
戰無雙看著受傷不輕的官城，剛要發笑，卻驀然看到了他渾濁的雙眼，不禁強行壓住了心中的笑意。
這一雙眼眸，充滿滄桑浮沉，宛若一片即將凋零的落葉，早已不復從前的翠綠，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枯黃。
這一雙眼眸，充滿對高位的渴望，人生之常情，在他眼中毫不掩飾，可就在剛才那一瞬間，戰無雙突然發現自己看錯了，他的眼神，已經從追求高位演化成追求理想，或者改變命運……
什麼樣的理想？
他沒有看出來，那是很複雜的理想，複雜到近乎不可能的理想……聽起來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這卻是管城眼中真正的想法……
即便是兩世為人的戰無雙，也是絲毫想不通頭緒。
管城受傷頗重，胸膛前被割出一個一分深的傷口，而這道傷口，赫然出現在胸膛之左！那裡是什麼器官？不言而喻！
這道傷口剛才被衣物掩飾住，當管城轉身的時候，衣物逐漸下滑，慢慢的露出了那鮮血橫流的劍傷！
「太上皇……」管城喉結艱難的蠕動一下，他看似淡漠的一笑，道：「請……照顧我的家人！」
管城剛說完這句話，眼神便緩緩閉合了起來，然後頭顱一歪，身軀一震，失去了最後一絲生命氣機……
戰無雙呆呆的抱著管城逐漸冰冷的屍體，看著那一雙正在閉合的眼眸，還有其中那一抹正在消散的複雜情緒，他突然感覺到一絲酸楚……
為何酸楚？！
人生數載歲月，他都未感覺過的情緒，竟然在一位副將身死後出現！
相對比而言，這名副將的身份無足輕重，根本無關緊要，可以說是一位螻蟻級人物！
但是，他在臨死時的淡漠之色，還有眼眸中的那一抹情緒波動，卻是他不能理解的……
多麼簡短的遺言啊，僅僅只能半句話！簡單的令人髮指，簡單的讓人心中酸痛！
他抱著管城的屍體，苦澀的笑了起來，呢喃道：「老哥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失望……」說完，他又緩緩的補充道：「優勝劣汰，你終於還是理解了這句話……」
他閉上雙眼，慢慢的站起身子，抱著管城來到北關高台上，將他的屍體放下來，對著周圍兵士大喝道：「我以你們為榮！」
場上兵士被他的話語吸引，不住的將視線挪過去，當看到管城的屍體時，他們眼中突然閃現出不敢置信的光芒，隨後，數名負傷兵士腳步蹣跚的走過來，蹲下身子，靜靜的注視著管城的屍體……
他們的情緒究竟如何，沒人知道，但，他們身體的不斷顫動卻告訴了別人。
這幾位大漢在傷心，在流淚。
「管大哥啊……」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當我進入軍旅時，我才十二歲啊！管叔……是你……是你將我看大的啊……」
場外兵士抱頭痛哭，平淡真實的話語，讓人有些黯然神傷，眼角禁不住微微有些濕潤……
一位遲暮老兵邁著步伐，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他看著管城的屍首，沒有流淚，反而笑了起來，儘管笑容有些苦澀。
「管城……曾經我們打賭，打賭我們誰會先戰死沙場，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了……最後還是讓你捷足先登了……你可還記得，你家中的年邁老爹，你可還記得，你家中的瘸腿母親？你是不是已經忘記……我們曾許下的賭約」老兵不露痕跡的抹掉眼角的淚水，緩緩道來道：「你贏了，我輸了……我會遵守承諾，此生照顧你的家人……」
戰無雙靜靜的站在一旁，親眼目睹著人間之情，不知不覺，他的眼角竟然微微有些濕潤，他趕緊擦拭掉，動作有些慌張，有些急促……
「我以你們為榮……」他深吸一口氣，待到兵士轉過目光後，他平靜道：「這些話，我第一次說，也是今生最後一次說……人人都知道我是一個霸主，一個冷血暴君，人人都知道我刀下無情，遇人即殺，甚至，人人都在詛咒我，願我下地獄，入油鍋……」
「管城死了，他有你們這些曾經相依的兄弟，還有你這位相交多年的老友，還有許多我不認識的人，我不熟悉的人來為他送行……他死的不遺憾……他參軍三十六載，自生至死都沒有登臨將位，終生為副將，可是他卻擁有了那些身處高位之人不能擁有的……感情！」
「說實話，當他閉上雙眼的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人生在世著實無趣，即便我現在身居皇位……又如何，竟然還不如區區一個管城……」他來到管城身旁，低聲道：「今後，你不再是副將，你將是一位真正的將軍，你將是你眼前兄弟唯一的將軍！」
「現在，我封你為鎮東將軍！滅國不倒！永世不變！」
他如致哀悼詞一般，說出了這樣一番話，隨即便消失了無影無蹤，留下了原地那早已淚流滿面的軍士……
他來到北關中的一處高山上，靜靜的俯視著下方的蒼茫大地，就這樣呆立過許久，他才搖頭一笑。
自己始終未能瞭解世間的一切……
他突然想到了許多，那些曾屠殺過的軍民，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亡魂，許多許多的纍纍白骨……他們是否也有這樣的感情？我是否真如世人所說，是一名牲畜不如的儈子手？
也許是……
他感覺自己的雙手沾滿了血腥，沾滿了無數人的鮮血！不計其數人的鮮血！
那眼紅點點，將他的心臟畫上了重重罪惡之筆！
他心底驀然間騰起一抹厭惡，他竟然開始厭惡爭殺，厭惡殺戮！他厭倦了所有一些跟殺戮有關的字眼！
早些結束吧，早些結束這一切吧，我不想……我不想繼續殺戮，我不想再讓自己充滿罪惡，我真的不願意再見到第二個管城！
更加不想，再次體會酸楚，再次見證人間之情！那些我不懂，我不瞭解的感情！
一個默默無聞的副將，一個人人為其流淚，為其傷心的管城……
他略有傷感的呢喃道：「如果我死了……誰會為我送終……」
「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