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八九 旌旗蕩野塞雲開(12) 文 / 美味羅宋湯
在通訊極端不便的時代,中樞非但不能發佈過於詳細的命令,甚至連大略方針都不應該確定,以免與實際情況相悖,害了國家元氣。就如這《定蒙三章》,有見識的人看了都覺得是逼著蒙古人造反,但也有不少天真的人相信這是大明對蒙古外藩的恩惠,蒙古人不可能因此而反。
正因為有這樣正反兩面的意見,命令達到第二軍的時候就只能說:若是碩壘誠心歸附,許其南遷內附;若是彼有異心,則施以懲戒。
這無疑是將交戰權交給了近衛第二軍,因此又在報紙上引來了一輪武人是否權威過重,可能重蹈舊軍鎮不奉聖旨覆轍的大討論。
「這些人對大明的將士沒有信心,對各級訓導官沒有信心,對軍法官沒有信心,對錦衣衛沒有信心……如果人疑心病到了這個程度,那他也就只能徒發議論,什麼事都幹不成了。」朱慈烺面對崇禎的擔憂,出言勸道。
崇禎早年也不是這樣多疑的人,但十餘年的皇帝生涯,就連他信任的首輔周延儒都謊報軍情騙他。如此駭人聽聞,他又能相信誰人?好在這些年的心靈治癒,讓他終究還是認為人與人之間應當信任,故而接受了兒子的說法。
「軍中常常自成一體,故而需要官制衡。你既然頗有信心,便只當警鐘罷了。」崇禎都。
朱慈烺笑著答應了,卻沒有解釋如今的軍中已經不可能自成一體了。
舊軍鎮中,多是家族裙帶關係,次一檔的也是義子乾兒,一鎮就是一家人,當然自成一體。如今軍中士官是講武堂畢業。軍官是武備大學畢業,訓導官是訓導官學校畢業,軍法官是法政學堂畢業,後勤官是從各會計學校畢業……如何能夠自成一體?
尤其是近衛三個軍,作為大明軍隊精銳中的精銳,皇帝陛下在潛邸時候的護衛營。各種配備都走在大明全軍的前列,已經保證了校級以上軍官全部出自軍校,起碼也回軍校進修過。
尤其是在近衛三軍中,皇帝陛下本人被強烈神化,為陛下獻生從而往天庭為天兵天將是許多近衛官兵的切實信仰。
這種情況下,朱慈烺自然對蕭東樓充滿了信任。
信任往往是相互的。
有著皇帝陛下充沛的信任,蕭東樓自然也敢於做出任何決定,總要以大明帝國最大利益為準繩。
現在大明最大的利益就是滅掉碩壘,扶植親明的兀立罕為車臣汗。在確保後方糧道安全的前提下向西征服土謝圖、扎薩克圖、乃至更西面的唐努烏梁海、科布多等地。將整個漠北囊括懷中,夾擊漠西的瓦剌諸部。
蕭東樓最終還是採納了錦衣衛方面的「請求」,對車臣部實行有限打擊,「割除腐肉」。
與此同時,碩壘卻面臨著一樁棘手的手。
他與他的幾個兒子們都知道要與大明為敵,實行將計就計,在越過明軍主力防線之後,從背後斷明軍後路。反手刺上一刀。非但能夠獲得大量精壯奴隸,更能揚威漠北。然而這樣的計策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條件:明軍不知道。
如果只是要保密。碩壘能夠做到。但如何讓部族子民不至於產生前後不一的迷茫呢?如果一開始就告訴每個族人,自己是佯裝歸順,其實是要與明軍開戰,那麼如何防備草原上的奸細呢?要知道,奸細這種職業可是從來就沒少過人,而且未必就是漢人。蒙古人一樣可能成為蒙奸。
「父汗,兒子有個法子,或許可以一試。」年僅二十出頭的第六子阿其勒圖出現在碩壘身邊,騎著他那匹掉了毛的老馬。雖然他是幼子,但他比巴布小了將近十歲。母親地位卑微,注定不會成為巴布的競爭對手。
甚至從未有一個哥哥拿正眼看過他,直到有一天大哥兀立罕突然向他伸出了友誼之手。
「說。」碩壘望向這個瘦削的兒子,並不十分看好他。
「父汗先以狩獵為名,聚攏部族中信得過的心腹勇士,暗中告知他們實情,再不放他們出去,這樣可以確保偷襲明軍之事不為明軍偵知。」阿其勒圖道:「對於其他族人,則大肆宣揚我們要歸順明廷,去大漠戈壁南方水草豐茂的牧場放牧,如此則更能讓明軍相信我們的誠意。」
碩壘覺得這個法子並不算眼前一亮,但也不失為一個對策。作為一部汗王,他有自己的侍衛眾,如果以有心算無心,又佔據了戰場上的主動權,一萬人馬足以打得明軍丟盔棄甲了。
「巴布,你去為我跑一趟,將各部族中親近的勇士選入衛隊,由我們帶領先行南下。」碩壘道。
巴布心中激動。如果說幫父汗前往明軍商議事體是一種汗位繼承的暗示,那麼去各部族挑選親兵則是真正傳承汗位的明示了。屆時,他將舉著車臣汗的大纛,縱馬在草原上奔馳,每一個看到大纛的車臣部的蘇木、部落,都會有騎士帶著自己的兵器加入馬隊。
「阿其勒圖,」碩壘看了一眼真正的幼子,「你去跟各個部落的頭人說,我們要歸順大明,去南面過上悠閒富足的好日子了。」
「是,父汗。」阿其勒圖畢恭畢敬地應道,心中卻是腹誹不已,暗道:大哥說的一點都不錯,這個老傢伙只想將一切好的都留給巴布。這種背信棄義的黑鍋卻要我去背!哈哈,天可憐見,他卻不知道我和大哥已經上了明人的馬背,日後這片牧場也有我的一份!
碩壘對此全然不知,仍舊幻想著自己成為喀爾喀共主的場面。只要這回土謝圖汗和扎薩克圖汗答應出兵,明軍就將面臨著兩面夾擊的窘況,最終在糧草斷絕之中絕望死去。
隆景四年七月,正是草原上水草豐茂的時節。返回車臣汗王庭的長子兀立罕和次子阿爾穆帶來了土謝圖汗和
扎薩克汗的「使者」,表示兩位大汗相信只有聯手才能對抗漢人的北侵,願意各派出一萬勇士並三萬匹良馬,參與對明軍的作戰。
大軍將在八月間進入車臣汗的領地,需要由車臣汗派人接洽,以免發生誤會和摩擦。
所謂用熟不用生,碩壘對長子策劃的背叛行為一無所知,也不相信從小跟在自己身後騎馬射箭的兒子會背叛自己,投向敵人。於是兀立罕和阿爾穆自然就成了聯絡另外兩部的聯絡人,奔走在兩軍之間,傳遞大軍到來的消息。
阿其勒圖也在整個部族之間宣揚著南遷的好處,以及明蒙之間捐棄前嫌,和平共處的論調。
整個車臣部,只有碩壘和巴布等人知道土謝圖汗和扎薩克汗的大軍一步步「挺近」車臣,而其他族人壓根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也就更談不上去揭發這兩支子虛烏有的萬人隊並沒有出現的事實。
隆景四年八月,鑒於友軍已經十分靠近克魯倫河口,碩壘終於帶著巴布和三子、四子統領的萬人隊開往東南,依循明軍指定的線路,在各個軍堡享用明軍準備的糧草美食。
「這些明人真是愚蠢,死到臨頭也不知道,還要拿出糧草來犒勞我們!」碩壘的三子寶音對弟弟巴布道。
巴布頗為自己的計策高興,騎在馬上,道:「明人是太自大了。他們以為我們現在衰敗了,所以派了這麼點人來就想讓我們俯首稱臣。做夢!這一刀如果不砍深一些,他們永遠不會清醒過來。」
「是的是的。」寶音附和道。
「看,前面就是明軍的軍堡,裡面足足有供三萬人馬吃用一年的糧草。」巴布的說得十分羨慕:「大明就是如此一個富庶得無知的國度。」
從遼東到呼倫湖,每一百里便有一個大軍堡。名雖為堡,但與一座小城也沒有區別了。堡牆高達三丈,全是用當地的土石混雜水泥修築,形狀一如內地的軍堡,牆面內凹,四面牆頭各有兩門火炮。
堡中有駐留士兵的營房,以鐘鼓樓為中心,又有小操場、軍營職房、土地廟,以及最主要的倉庫。
此間軍堡因為距離呼倫湖和貝爾湖最近,所以被定名為呼倫貝爾堡,也有人簡稱其為:呼倫堡。
在呼倫貝爾堡之南一二里的地方,牧民和內地的邊商自發地形成了一個集市,交流商貨。因為漠北與南方的主要大宗貨物是馬和羊,所以這個集市有個很大眾的名字:羊馬市。
對於漠北牧民而言,這回大軍入境非但沒有帶來殺戮和奴役,反而還帶來了鐵鍋、剪刀等蒙古人需要卻沒有的貨物,這無疑是太平的象徵。所以他們將這個軍堡之外的集市叫做:阿木古郎。
蒙語中「太平」的意思。
「台吉,大汗請你過去,城中的明軍來出迎了。」碩壘身邊的騎士策馬而來,找到了巴布。
巴布點了點頭,交代了寶音幾句,率領自己的親衛趕往前面,不放過這個彰顯自己地位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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