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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二六旌旗十萬斬閻羅十二 文 / 美味羅宋湯

    大明律對官吏的控制已經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為了防止官吏與外界溝通,徇私枉法,在律文中規定所有縣衙官吏都得住在衙門裡面,不得擅自出衙。但凡敢住街市民房者,杖八十。

    法律對於各級別所住的屋舍數量也有規定:知縣十間,縣丞八間,主薄七間,管馬主薄七間,典史六間,吏捨四十間。後來隨著各縣吏員漸多,屋舍又會損壞,所以根本住不下這麼許多人。從萬曆年間,官吏不住衙門已經漸成風氣。

    實際上,官吏若要徇私枉法,就算是被關在牢裡也擋不住,所以皇太子對這條規矩並不甚看重,在地方官吏職能手冊中也沒有要求。然而這條律文的確是有效的法律,而且照朱元璋說的:萬世不易。

    吳蓀菖到底不是官吏世家出身,否則早就有家中前輩指點他了。此刻聽說上官要用這條來整治他,氣得手腳發涼,差點癱倒。

    笞杖之刑是最神奇的刑罰,有的人挨了百十下,皮開肉綻,慘不忍睹,回家就能下地飛跑;有的人只吃了兩下,不見皮破出血,卻「體弱不堪」竟被打死了。

    以現在昆山縣的態度,吳蓀菖真不敢硬吃這「八十杖」。

    「你所言可是真的!」吳蓀菖喝問道。

    那皂隸苦著臉道:「不敢欺瞞三老爺。」

    「他吃了我們的酒,若是傳出去也會被其他人排擠。」魯瑋低聲道:「吳大哥,此事還要你拿主意。」

    原來這皂隸最是貪杯,魯瑋和楊祥不甘於被排擠事外,故而投其所好,用酒水引他。誰知他喝得多了。竟不小心說漏了嘴,將大老爺和二老爺的計劃告知了楊祥魯瑋。這也是昆山縣衙上下一心,所以事不機密,沒成想竟被人洩露出來。

    吳蓀菖見他們兩個小年輕竟然知道尋個突破口,也是可造之材,當即有了三分底氣,道:「此事要破解不難,我等只要搬回衙裡住。他們總不能翻舊賬。你先出去吧,不要與旁人說。」

    那皂隸如蒙大赦。連忙跑了。

    吳蓀菖探頭外面看了看,關了門,壓低聲音道:「只是日後卻未必不會再被人算計。」

    「正是。」魯瑋沉聲道:「他們故意不給咱們安排宿處,原來打的是這般注意!」

    「吳大哥,日後怎麼辦,也得靠您拿個條陳。」楊祥道:「我與魯瑋商議著去找上官說說,但又怕如此一來,反顯得我等不會做事了。」

    「正是這個道理。」吳蓀菖其實也想去找上官,但被楊祥說在前頭。自然不敢再說出來。他沉吟片刻,道:「你二人這幾天沒事做吧?」

    「他們什麼都不讓我二人看。」魯瑋氣道:「我二人說是分來照磨所,卻連賬簿都沒見過一眼。」

    吳蓀菖在屋中踱步,幾個來回之後,終於道:「有了!」

    「大哥請說!」兩人同時眼中一亮。

    「咱們雖然看不到賬簿,但你們猜猜。濟留倉裡缺不缺糧?」吳蓀菖問道。

    從太祖時候起,各縣設立濟留倉,最初的目的是賑災防荒,所以各縣要在東南西北四鄉設立四座,儲備足夠兩年開支的糧食。成祖時一度要求將倉庫移入縣內,後來不了了之。現在這個世道嘛,哪個縣能有兩年儲備糧?就算是湖廣產糧之地,濟留倉裡的存糧也多半被官員轉賣、侵吞了。

    「他不仁,我不義。」吳蓀菖道:「索性將這揭露出去,鬧得聲勢越大越好。咱們是北來官。有皇太子殿下背後撐腰還怕什麼!」

    「正是!」

    魯瑋楊祥兩人本來是抱著一展才學而來,偏偏被扔在了冷板凳上,上官還處心積慮要發落他們,如何讓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人忍得下來!

    吳蓀菖雖然信心滿滿,到底還是要謹慎行事,先從縣裡將魯瑋、楊祥二人的關係調入自己屬下,然後裝模作樣地定制門牌號碼,又開始走街串巷,真像是要做編戶齊民的事。

    知縣一招落空。也不著急,反正按照衙門裡的規矩,大事二十日就要程文,匯報進度,到時候不怕找不到差錯發落他們。

    他卻沒想到,吳蓀菖並無乖乖等候二十日的打算。

    崇禎二十年二月二十六,一篇揭露昆山縣濟留倉徹底空乏的文章出現在了《曲苑雜譚》上。

    因為這份報紙原屬於「小報」,所以其中自然充滿了臆想出來的文學故事。譬如當地百姓如何吃不飽穿不暖,苦苦期待開倉濟民。知縣老爺又是如何孤高冷艷一副公事公辦模樣,背後卻與糧商大肆瓜分。以陳年爛谷換得該當入倉的新糧。

    一直沒有參與輿論討伐皇太子的《曲苑雜譚》有充足的版面渲染此事,也有足夠的人力進行追蹤報導,將知縣的人機關係網拉扯出來,最後用一個整版的空間,只印了一句話:此斯文敗類名教罪人,是東林耶!非東林耶?

    前面可以說是正常的輿論,但最後這句話卻又套上了黨爭的牌子。原本想對此視而不見的清流,不得不回過頭來,撰文指出:此人乃是混跡在清流隊伍中的敗類。

    有這個註腳,東宮系統的槍手自然要跟進,渾水摸魚說:如今東南有幾個官兒不是東林身份?難道都是真東林麼?還不都是混進來撈取資本的?

    許多人都被這不明身份的言論套了進去,渾然沒想到支持這種言論本身就是自證東林有黨!

    君子群而不黨,你既然結黨,就是小人,是小人就該死!

    這個道理放哪裡都說不出花來!

    高弘圖連忙出來表明身份:當年東林可說我是齊黨!所以大家不要誤會,雖然我不是齊黨,但真不是東林。

    張慎言也不得不出來辯誣:東林之初只有君子,並沒有黨,是以他引薦**星等人入朝,是為朝廷選君子。而有人借先人之名,自立黨派,這是偽君子!既然是偽君子,就該揪出來打倒在地踏上一腳。當然,也得防止閹黨小人誣陷,所以昆山濟留倉之事,該當詳查。

    朱慈烺看了張慎言用本名發表的文章,不由感歎到底薑是老的辣。原本昆山濟留倉案是東宮反攻的第一手,等於從清流背後刺入刀子,硬生生開個血口出來。將口水仗引入政績考成,用實打實的證據來推倒之前清流所謂皇太子任用私人,信任閹黨的話。

    順便還可以讓江南士林自認「有黨」,好讓東宮順利佔據道德制高點。

    張慎言卻能抓住根本,直接將「有黨」的問題打破,再將話題引回昆山濟留倉一案,可以預料得到:這位昆山知縣已然是被拋出去的棄子了。在這枚棄子被打吃之後,某些人也該順勢求和了。

    ……

    「這定是那三個北來官幹的好事!」昆山縣赤紅雙眼,神情猙獰,雙手發抖——這是因為他心中正幻想著如何手持利刃,將吳蓀菖等三人千刀萬剮,生啖其骨肉!

    縣丞也是滿臉憔悴,道:「偏生他們是朝廷命官,不能用刑。」

    「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昆山縣重重捶在書案上:「他們要我死,我死也要拉上個墊背的!等都察院檢點來了,我就與他們同歸於盡!」

    「縣尊,還不至於。」縣丞也被這癲狂嚇了一跳:貪污瀆職沒有弄出大的民變,也沒饒進去人命,最多就是免職流放的懲罰。若是殺了朝廷命官,那可就是死罪了。

    「如今還有個辦法……」

    「快說!」昆山縣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把上前扣住了縣丞的脈門,突然嘴角一咧,眼淚直流:「你且救我這一命,我日後給你供長生牌位。」

    「縣尊……」縣丞動情地拍了拍昆山縣的手,心中暗道:你這指甲都掐我肉裡去了……哎呦哇啦,這都出血了!

    「縣尊,您先不急。」縣丞拉開昆山縣的手:「您看,這報上通篇都沒個實證,顯然是閹黨誣陷忠良啊!」

    「可是他們要來看倉,現在倉中……嗚嗚嗚,哪裡還有糧食?」

    縣丞自然也知道,他自己就是分潤的環節之一,若是知縣倒了他也摘不乾淨。

    「若是他們來檢點時,倉中有糧,那又如何!」縣丞道。

    「那……那……那是哪裡來的糧食?」昆山縣止住哭,小聲問道。

    「借唄。」縣丞道:「濟留倉沒有糧食,各家大戶難道也沒有?糧商也沒有?這些糧食若是借來,別說兩年之用,就是十年都夠了。」

    現在的人口比之國初時翻了不止一倍,昆山縣知道填滿四倉都不可能夠用兩年。不過若是四倉充盈,別人也沒話說,硬是死扣「兩年」來做文章,只會顯得政敵無理攪三分。

    「不過,馬上就是春荒了,到時候糧價一漲,誰還肯借?」知縣也不蠢,紅著雙眼低聲求教。

    春天看似生機盎然,處處充滿了勞作的喜悅。然而在這個時代,春荒卻是十分殘酷的。冬天存的糧食已然快吃完了,種子糧卻是萬萬不能動的。同時又要面臨沉重的農活,少不得還要添餐飯。

    這個時候別說佃農和自耕農,就是有些小地主也得出去借高利貸。

    官府若是借糧,肯定不會給利息。那些糧商、大戶,借出去一石糧自己要虧五七斗,又不是親爹老子,誰肯幹?(。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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