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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七四 人說太子鐵騎來(三) 文 / 美味羅宋湯

    魯王朱以海本有文名,因其長史張耀芳的緣故,與張岱這樣的大才子相交深厚也是題中之義。然而要是真以為他與張岱進京玩耍,那皇太子也不用在朝堂上打滾了。

    「魯藩幾次聞詔不至,其罪非小,找張天孫一同入京,無非是借張氏余澤,找人幫著開脫罷了。」朱慈烺一語道破。

    朱以海驚嚇得跪在地上,涕淚迸出,啞聲道:「殿下,臣實在是在浙江水土不服,久病榻上,是以未能奉召啊!求殿下明鑒。」

    張岱也是惶恐不安,不知道為何皇太子知道他能為魯王轉圜。這事雖然說出去很有面子,但被高位者所知,總是忌諱。

    「蝶庵先生入京,無非是找家中故人。然而官場上人走茶涼,令叔雖有蔡澤之才,看似周遊權宦之門,終究還是少了點根基。」朱慈烺轉向張岱道。

    張岱欠身稱了「受教」,心中已如擂鼓,暗道:這皇太子,竟然知道我是要去找三叔的門徑,果真是如傳聞所言非聖則妖!

    「你為何不直接來求我呢,我非但不收你銀子,總比那些文官靠得住,好歹也是自家人啊。」朱慈烺本想與朱以海稱一回家禮,只是朱以海乃是崇禎帝的叔父輩,而且是太祖高皇帝庶出一脈,沒必要自降身份。

    「殿下!」朱以海當即跪伏在朱慈烺身前,哭道:「千言萬語,盡在此中也!」

    朱慈烺微笑道:「起來吧。今日你帶蝶庵先生來,正好有事與你們商量。」

    朱以海見自己有用,這才顫顫巍巍站起身,挨著張岱坐了。張岱也是正襟危坐,汗不敢出。

    「是這,江南書價幾何?」朱慈烺問道。

    張岱對此再是熟悉不過,連忙應道:「書價依書類不同而有差異。尋常來說。傳奇小說要貴一些,諸如《封神演義》要賣到五兩一部;四書經論要便宜許多,大約在數分到一兩銀子之間;又有前人古籍。也都是一兩、二兩居多;唐善本可以賣到數十金,宋元刻本也能賣十數金。若是碰上孤本或是罕見的善本。則千金難求,全看買賣雙方的意思了。」

    朱慈烺點頭道:「那尋常士子,在購書上可能寬裕?」

    朱慈烺問完發現張岱有些異色,立刻明白自己問得偏門了。張岱這樣的純種富家子弟,與尋常士子哪裡會有交際?至於寬裕……一擲千金的人,知道什麼叫寬裕和拮据麼?

    「我恐怕並非每個讀書人都能買得起書。」朱慈烺自己道:「國家要將米價控制在二兩一石,這我都已經嫌高了。一部《封神演義》就要五兩。尋常小康之家哪裡買得起?」

    「殿下,閒書未必人人要買。經文、時文,這些都還算便宜的。」張岱道:「浙江許多不錯的時文集子,只值三、五分。」

    「我倒覺得那些書沒甚意思。」朱慈烺道:「四書五經多少字?一個人只看那麼點東西。就算吃得再透,不能觸類旁通,終究成就有限。據說令尊大人幼年只讀古文,而立之後才讀的時文,舉了鄉貢。只以令尊老先生來看。君以為讀書是該廣博些,還是精專些?」

    張耀芳年幼時身體不好,所以張汝霖不叫他讀書上進,親自輔導古人學問。這種不在科舉出題範圍內的經書,無論是《孫子兵法》還是《藝文類聚》。都歸入古文之中。事實證明,張耀芳雖然在科舉道路上舉步維艱,四十過了才中副榜,但性格脾氣和學識廣博在張氏一族中都是數一數二的。

    「而且北宋時米價約為書價的三倍,而如今國朝米價與書價約莫相當,這豈不是說國朝文教不如宋人麼?」朱慈烺笑道。

    「然則國朝書肆刊印之書目遠勝宋時。」張岱不免要為國朝說話。

    朱慈烺抬了抬手:「我想世間並非只有士子需要讀書。讀書使人明世理,也未必就只在聖人經論之中。但能勸人向善、懂禮的書,都該讓人讀一讀。商賈、農夫,但有書讀總是好的。」

    張岱陪笑道:「程頤著《易傳》中,釋『未濟,男之窮也』,以『三陽皆失其位』鞭策入裡,正是用了一個篾桶匠的原話。每每念及此處,著實令人不能釋懷。」

    程頤受教於桶匠的逸聞流傳甚廣,故而有了「篾首醬翁」這一成語,是說蓬篙之人亦不能輕視。

    換個角度而言,人能不以當官上進為首務,寧居賤業而醉心學術,正是天下太平,文教昌明的表現。若是百姓亟亟於谷,只以讀書為敲門磚,一朝飯碗在手再不肯開卷修身,那也是文明黯淡的末世。

    「之前國變乃是勢窮之際,如今國家既定,並不該就此懈怠,更要三反其身,以免再入窘迫之境。」朱慈烺道:「我以為,文教當為第一。想來先生在江南也聽說了女丁科之事。」

    「草民倒是覺得女丁科云云甚是滑稽!」張岱突然振奮起來:「綱常人倫何嘗有男尊女卑之謬論?古人為何以妻名婦?乃是妻者齊也!殿下能開女子之科,使女子一併有用於國家,此直透『有教無類』之旨!既能彰顯才能於科場,出來任官報國又有何不可?」

    朱慈烺沒想到張岱竟然是自己政策的擁護者,當下也不知真假。不過以張岱那種離經叛道的思想而言,也未必不可能。

    「殿下,只是女丁科門檻過低,日後怕有冗員冗官之慮。」

    「這事不用操心。」朱慈烺笑道:「拿了文憑只是敲門磚,要想為官還是得優中選優。日後拿了文憑者越多,可供選材的人自然也就更多。」

    張岱頗有些失望:「那豈非又回到了科舉選官的舊路?」

    朱慈烺微微搖頭,國家掄才大典不是說廢就能廢的。清末以為興新學,廢科舉是一種進步,但實際上民國時代的官員要麼是清朝遺老,要麼是起點較高,很輕易地進入國內外的大學深造。最後選出來的人,說好聽些是學貫中西,說白了其實還是傳統教育出來的一類。

    到了紅朝變法之後,公務員考試逐年升溫,千中取一遂成常態,這不是科舉的借屍還魂麼?

    目前朱慈烺能做的只能是微調。科舉仍舊要辦,只是選出的進士不能直接任官,必須進行政學院學習,名為「習政」。然後分派六部,按照傳統「觀政」制度進行實習,最後考評優秀者才能得官。而之前行政學院肄業就能分派各縣為官為吏的情況,也會因為人數增加,實缺減少而有所改變。

    「選官之事可以慢議。先生若思有所得,大可寫成文章,投稿於《皇明通報》。」朱慈烺笑道,再次將話題拉回自己的軌道:「找先生的緣故,是想請先生主持國家圖書館。」

    「圖書館?」

    「彙集天下之書,供天下百姓借閱。」

    張岱吸了口氣,渾身寒毛炸了開來,只覺得眼前這年不及弱冠的皇太子,登時淵渟嶽峙,令人仰止。

    古來修書的帝王、太子不少。古有昭明太子的《文選》,國朝有成祖皇帝的《永樂大典》。然而立志興辦一處巨大的圖書館舍,供天下人匯聚其中,各取借閱,這是何等高潔的志向,又是何等龐大的胸襟!

    「江南有好藏書之家,多自建,便是親朋欲往一觀,也頗多詰難。殿下若是真能成就此文教盛事,岱願以餘生,盡付其間!」張岱斂容拜道。

    朱慈烺道:「我先說說這圖書館規制吧。」

    在明代是無法套用後世的圖書館管理制度的,故而這也讓朱慈烺著實花了些心思。首先是押金不能盡收,很多人不能進學是因為窮困,若是這上面再收押金,難免成了一道門檻。所以要杜絕借書不還,則只有另開宣洩口。

    「由公家提供紙筆,許其抄書。凡抄兩份者,可留存一份,另一份歸於抄書人。」朱慈烺道:「抄書館另設食堂,可供應抄書者簡單飯食。」

    張岱連連點頭,這顯然是為寒家士子提供的福利。而且等於請了免費的抄書工,圖書館可以省下抄錄、刻板的費用,也能保證庫存的增加。

    其次是圖書館的消防安全。在這個全靠明火照明的時代,許多令人歎為觀止的私家藏都毀於火災,讓人扼腕。即便是後世有著各種防火材料的圖書館,也要極其注意消防,何況現在基本採用木質傢俱,一旦著火,數代心血毀於一旦。

    對於這點,張岱倒是頗有心得。張氏三代藏書,積累下來有十萬餘卷。如果沒有良好的防火習慣,早就化作灰燼了。

    「不過圖書館收書,以今時書為主。本身不存古籍善本。」朱慈烺道:「日後收來的古籍善本,與皇室大內的善本書一道藏於皇家圖書館。」朱慈烺望向魯王:「貴藩藏書之巨,為宗室之首,為我掌理皇家圖書館如何?」

    這也正是朱慈烺赦免魯王的原因。雖然可以直接將魯藩的藏書奪過來,但這樣做難免太過難看。若是讓朱以海出任皇家圖書館館長,一方面能利用他愛書的熱情,一方面也不怕他不將自己的藏書充實進來。

    若是只守著個空空如也的空房子,那多尷尬?

    若是以皇家之貴,書庫中竟然沒有幾本鎮館之寶,還不如富戶家裡的私藏,那簡直連顏面都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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