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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六三 星宿煌煌日月光(九) 文 / 美味羅宋湯

    盧翹楚趕到寧遠城的時候,不由眼睛一亮。在漫長的海上顛簸之後,她首先在海岸營落腳,實話說起來那裡的條件甚至還不如在船上。而現在進了寧遠城,她終於有種回到人間的感覺,尤其是三丈有餘城牆,給人極大的安全感。

    「難怪袁崇煥當年敢守此孤城,真是雄闊!」盧翹楚低聲讚道:「我大明在遼地有如此雄城,竟然還會被東虜打得節節敗退?」

    「訓導,這寧遠城算什麼?當年孫督以城堡定遼,大城有九,小堡四十五,寧遠不過就是比軍堡大些罷了。再往東面的錦州、大凌河,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雄城。」跟在盧翹楚身邊是個遼東女子。她家裡世代為遼東軍戶,因為李成梁棄寬甸六堡,爺爺那一輩遷到了鐵嶺。奴兒哈赤起兵打鐵嶺,父親輩逃到了錦州,又繼而又逃到寧遠,最後跟著吳三桂入關。

    她男人也是遼東軍戶,有個弟弟在吳三桂身邊做親兵,算是能攀得上高枝的人家。這回挑選遼兵,因為訓導官是女子的關係,蕭東樓特意討要了幾個遼東軍中的健婦。這些健婦原本只在將領家中做些粗使活,能成為貼身侍女也算是登天了。

    盧翹楚點了點頭,忍不住想說遼兵妄稱精銳,但想想身邊這「梅家媳婦」也是遼軍,只好硬吞了回去。說起來身處她這個環境並不令人愉快,雖然師長和參謀長都是伯父的舊部,對她客氣有加,但是身為女子始終會被人歧視。

    這種歧視甚至不是源於惡意。

    譬如女子未出閣之前。閨名是不容別的男子知曉的。而她既然在軍中為訓導官,許多地方都會提及全名,總不能以「盧氏」稱呼。這種時候,對她頗為照顧的軍官往往會以「師訓導」軍職代稱。以全風俗禮節。可以想見,前面是「蕭東樓」、「曹寧」,突然跟上一個沒名沒姓的「師訓導」,這是何等的不和諧?

    盧翹楚說了好多次自己不在乎。但仍舊有許多人都很在乎。

    又比如跟在自己身邊的這些健婦侍女,一樣是錄入了輔兵名錄,只比其他將校親衛的待遇低一等。然而在稱謂上也很糾結。照習俗,這些人會被主家呼以「某家媳婦」、「某家娘子」或者直接就是「某家的」,但軍中若是這麼稱呼便顯得十分不莊重。盧翹楚本想指名道姓,但人家可沒有成為巾幗英雄的覺悟,對此十分排斥。

    因為這種排斥,自然也會生出抱怨,背後指摘盧翹楚「失心瘋」。好好的大家小姐不做。跑來吃兵糧。只因尊卑倫常。這些人表面上也還算守禮,讓盧翹楚也沒有機會發作。

    「訓導,前頭就是鐘鼓樓。」梅家媳婦指著十字路口上的兩層高樓。聲音中帶著些許自豪:「這樓極高,登到頂上可以俯瞰全城。」

    盧翹楚嗯了一聲。卻不以為然:這種規制的鐘鼓樓,在江南只要是個縣城就有。若是南京等地,大戶人家的閣樓都比這個高。

    她剛走到門口,蕭東樓和曹寧已經迎了出來,兩人都明顯帶著拘謹,努力不讓自己的匪氣流露出來。曹寧本還想把自己的扇子拿出來增添些許文氣,但是在這個每天都有人凍死的時候,自己拿把扇子恐怕不合時宜。

    「盧訓導,這一路可還順利?」蕭東樓笑道。

    「順利,十分順利。」盧翹楚也笑道,又轉向曹寧道:「我看沿途已經有人在修路了,曹大參行事果然雷厲風行。」

    「勘察之後一共是十六里路,早些修好還有許多東西要運。」曹寧讓開一步:「訓導,裡面詳談吧。」

    盧翹楚也讓了一步,最後還是以蕭、曹、盧的順序依序而入。

    鼓樓裡還有幾個參謀在紙板上寫寫畫畫,見了三位主官進來也不曾有什麼表示。這是總參謀部傳出的習慣,據說最初參謀們見到上官便要停手,被皇太子殿下以「管寧割席」的故事教育了一番,這才形成了「工作第一」,「主官靠後」的風氣。

    「盧訓導,」蕭東樓請盧翹楚入座,「我與參謀部以為,寧遠是囤集軍資的上佳之地,很需要一個主官坐鎮,盧訓導以為如何?」

    盧翹楚當然明白蕭東樓的言外之意,這是讓她自己請纓。她瞟了眼牆上的地圖,上面用硃筆在興城河河西畫了個老大的圈,顯然是預設的主戰場。既然如此,蕭東樓和曹寧都不可能離開主戰場,留守寧遠。

    「卑職願聽將領,服從調遣。」盧翹楚終於還是沒有請纓,她也希望能夠身在主戰場,履行訓導官的職責。

    「那就好!」蕭東樓道:「請盧訓導坐鎮寧遠,駐守軍資,設立野戰醫院。我與曹寧守在海岸營地,直到興城渡修好。」

    興城是寧遠的古名,源於遼聖宗時候。參謀部因此將連接寧遠和海岸營寨的渡口稱為興城渡,甚至還有人建言起一座大橋——當然,那得是日後徹底鞏固之後的事了。興城河在寧遠到海岸這段,足有百丈來寬,最窄處也有九十丈,要修橋談何容易。

    盧翹楚輕輕一笑,道:「卑職固然願在沙場建功,不過身為大明將領,固然當以全局為重。」

    「訓導好見識!」曹寧手腕一抖,方才想起自己手裡沒有折扇,哈哈一笑,掩飾尷尬。

    「不過野戰醫院若是放在寧遠,受傷將士恐怕不便醫治啊。」盧翹楚質疑道。

    「在寧遠的院舍修好之前,醫院自然還是在海岸營寨。」蕭東樓道:「東虜反應再慢,十日內也該開到了。」

    盧翹楚了然道:「原來將軍是想一戰定乾坤。」

    「東虜來人越多,戰鬥力越弱,越是好打,而打完之後他們的膽氣喪得就更厲害!」蕭東樓道:「殿下曾說:哪有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道理。所以嘛,既然來了就別走了!」

    「他們還可以走喜峰口。」盧翹楚道。

    「呵呵,」曹寧笑道,「東虜大軍走喜峰口是去威懾蒙古的,乃是不得已而為之。那條路不說好不好走,只說糧草補給絕對不夠。多爾袞選遼西走廊回瀋陽,一者是路途近,二者也是補給方便。」

    盧翹楚恍然大悟,道:「那他還真是不得不跟咱們打這一場。」

    「他十倍於我,我只好守城,如今他以兩旗之力不過三五萬人,我何必怕他!」蕭東樓豪爽道。

    「祝將軍旗開得勝。」盧翹楚抱拳拱手道:「卑職既然奉命駐守寧遠,便是與城共存亡,請將軍放心。」

    蕭東樓和曹寧也覺得不會有什麼問題。放了兩個滿編千總部,寧遠城防就有兩千人。數字不大,但這兩千人可都是精銳之師,比之袁崇煥手裡的兩萬人不遑多讓。若是野戰恐怕力有不逮,但論起守城,絕不會有問題。

    ……

    逃進山林裡的滿洲獵人終於在一間供獵人休憩的茅廬前聚結,領頭的牛錄滿面潮紅,這是半日疾馳與惱羞成怒混合而成。

    「主子,這事咱們得快些通告軍裡。」有包衣建言道:「看起來寧遠那邊人數不少。」

    牛錄點了點頭,道:「你們誰看清了有多少蠻子?」

    眾人一片低語,終於道:「之前追咱們的馬兵少說就有上百,城裡步卒肯定更多。」

    「兩萬人!」牛錄沉聲道:「寧遠城裡肯定有兩萬人。」

    按照滿洲人的規矩,打了敗仗輕則鞭笞,重則斬首。而這輕重之分就在於敵人是否足夠強大。

    比如渾河血戰中,有不少將領一觸即潰、望風而逃,奴兒哈赤卻沒有對他們動刀子,正是因為奴兒哈赤自己也知道明軍太強,逃跑情有可原。然而在黃台吉手裡,四大貝勒之一的阿敏丟了永平,就被判了囚禁到死,乃因為輸給孱弱著稱的明軍不可原諒——雖然當時對陣的明軍中有大小曹的部隊。

    自己手裡有一百多號人,如果說被等數量的明軍追著跑,那絕對是個死!如果明軍是十倍之眾,那就是慘敗,可以減罪;如果明軍足足是自己的兩百倍,那就不存在「戰」的可能性,而是偵察得力,趕回來報信的。

    至於大軍到了之後沒有這麼多明軍,那是因為……明軍嚇跑了呀!

    多麼合理的解釋!

    眾人明白過來,紛紛讚歎自己主子英明神武,如此一來非但無過,還有大功吶!

    這牛錄與屬下對好了口徑,寧遠城的明軍就成了兩萬步卒,三千馬兵。他們沒想過明軍哪裡來這麼多馬,更沒想過這些馬怎麼繞過山海關,甚至連海運不可能運輸如此之多的戰馬馬都沒深思……但這些不妨礙他們把話說得斬釘截鐵。

    牛錄先是追上了那支原本要去寧遠巡視的五百人隊伍,通報之後,那支人馬也不敢貿然回頭,留下探馬打探,逕直率領主力返回東關驛,將這緊急軍情通報上司。

    如此層層上報,多爾袞終於在第二師登陸之後第五天收到了消息:明軍五萬之眾,渡海遼東,攻陷寧遠。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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