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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零五 忽聞羽檄傳來急(五) 文 / 美味羅宋湯

    目光短淺之輩總是佔據了主流,召蒙古八旗再次入關的呼聲越來越高。他們不相信現在的清廷屬於外強中乾,堅信「滿萬不可敵」的神話。至於蒙古人需要的糧草輜重,關內如此富饒,讓他們自取就是了。

    蒙古人對於打劫這種事也是駕輕就熟,實際上還是滿洲人的老師。在滿洲崛起之前的數百年間,蒙古人一直在從事這個行當。

    崇禎十八年的秋天,這些雄心勃勃的成吉思汗子孫再次踏入關內,卻有些受騙的感覺。

    好東西基本都被滿洲人搶佔完了,更悲劇的是,滿洲人佔據了那麼多村落土地,竟然還不管飯。

    有些蒙古部族不敢得罪滿洲人,懷著一腔怨氣又回塞外草原去了。有些蒙古人卻是毫不在乎盟友的利益,即便是滿洲人的村子也一樣放手劫掠。滿人雖然不滿,但真正受苦受難的還是漢人。

    這無疑是幫了朱慈烺的大忙,越來越多人的參與到義軍隊伍之中,為官兵引路報信。

    《虎賁報》和《皇明通報》開始借此機會宣揚「民族國家」的概念,灌輸民族認同感和國家認同感。

    朱慈烺曾經認為民族國家是二十世紀產生的政治概念,與效忠帝王和帝室的傳統國家不同。然而穿越之後,他才發現社會科學果然不可能和自然科學一樣做到精確分割。社會主流思潮之下,還隱藏著各種暗流。

    在主流還是效忠皇帝的時代裡,早就有人高呼自己是「國家之臣」而非「一姓之臣」。而且儒家強調的效忠君主,是有條件的效忠。一旦君主失去了被效忠的條件,就成了「獨夫」。這也就是孟子對湯武革命的看法:聞誅一夫,未聞弒君。

    如果回顧整個大明的政治生態,正是這種忠臣與國家天下之臣的矛盾性格,讓皇帝與文官集團屢屢爆發「戰爭」。

    華夏的忠君傳統已經浸淫到了骨子裡,不需要朱慈烺再刻意灌輸。面對陽明心學興起之後對皇帝的衝擊,必須給人尋找第二選項。

    所以民族國家就是最好的第二選項。

    即便某些人不樂意見到朱皇帝坐天下。但你身為漢人,就該為同族盡力。

    從近處說,這給了闖逆、獻賊各部一個台階,讓他們回到朱明旗幟之下,一同抵禦外辱。對於那些變節降清的人而言,也有了一絲僥倖:雖然對不起朱皇帝,但好歹還沒做對不起漢人百姓的事。在被打成漢奸之前,回頭還來得及。

    從遠處說,這也是為自家留條後路。遺傳基因是最靠不住的,萬一日後哪個兒孫腦殘。好歹還能退到君主立憲制度上。不至於被人趕出紫禁城。

    在發起了第二輪「國家教育」之後。秦良玉請求覲見。

    「殿下,臣實在是有些疑惑。」秦良玉單獨請求覲見,這算是比較少見的情況。她相信自己有義務對當前軍中的思潮加以匯報——她還不知道軍中早就有個十人團的組織。

    「秦督儘管說。」朱慈烺與重臣見面時總是以家人禮相待,這也算是繼承了崇禎的優良傳統。實際上在如何扮演一個傳統帝王角色上。朱慈烺從崇禎身上借鑒了許多。

    「在推廣國家天下一說時,許多兵士頗有抗拒之心。」年過古稀的秦良玉說話低緩,聲音堅定:「他們堅持認為自己效忠的就是殿下您,至於國家卻與他們太遠了。」

    朱慈烺笑道:「那是他們自己沒想透。他們為何會忠心於我?因為我是皇太子,大明的儲君。他們效忠於我,其實就是效忠於帝室。效忠帝室,不就是效忠國家麼?須知,帝室正是國家表率。太祖高皇帝是億兆百姓用鮮血和性命推出的真命天子。當年太祖的旗幟就是漢人反抗蒙元暴政的旗幟。如今大明的赤旗,仍舊為天下百姓而動。秦督以為是不是這個道理?」

    秦良玉覺得有點繞。只聽朱慈烺又道:「所以效忠帝室就是效忠國家,保衛國家也就是保衛帝室。帝室與國家名雖有異,其實一樣。正是因為國家太大,百姓見不到,才需要帝室作為代表。引導所有人為了咱們共同的土地、財富奮勇前行。」

    「殿下,如何不直說忠君呢?兵士都是不曾讀過書的粗人,說這麼多怕他們想不明白。」秦良玉直言道。

    「並行不悖。」朱慈烺簡單道:「現在沒讀過書,未必將來不會讀書。想在想不明白,未必將來也想不明白。其實這事不是要以國家天下取代效忠帝室,而是一個補充選擇。無論是為了效忠於我,還是效忠聖天子,或是大明百姓,乃至天下芸芸眾生,抑或太微星君……歸根到底一句話:咱們不是為了自己在拚殺,而是為了一個信念!秦督應當聽過: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秦良玉突然鼻根有些發酸。她想起當年丈夫被宦官陷害,死在牢中;想起子侄浴血奮戰,死在遼東;想起自己古稀起兵,輾轉三千里……這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見過兩面的皇帝?恐怕不盡然。若說是為了大明百姓,秦良玉自己也沒這個意識……恐怕只是為了幼年時父親在她心中種下的「忠義」二字吧。

    踐行忠義之道,不就是自己身為一介女流卻力挽狂瀾的緣故麼?

    秦良玉垂下頭,欠身行禮,道:「朝聞道,夕死可矣。殿下所見之深,臣深感折服。」

    「秦督過譽,我也只是見了前人的智慧罷了。」朱慈烺微微笑道。

    秦良玉道:「臣本以為訓導官的任務是教訓士卒,現在才知道,原來讓他們明白事理遠比一味填充重要得多。」

    朱慈烺微微點頭,隨意道:「的確如此。我幼年時曾聽聞一個故事:有兩個神仙心血來潮,下凡消遣。時值孟春,有個路人還裹著棉衣,正好從他倆身前走過。其中一個道:『你我何不施展仙術,讓這人將棉衣脫下來,也好見個高低。』另一個道:『隨君所願。』

    「於是前一個神仙興起一陣大風,想將那路人的棉衣剝開。誰知那路人被風一吹,裹得更緊了。第二個仙人卻放出寶貝,浮在天上如同太陽一般。光芒四射,熱浪滾滾。那路人走得一身汗,很快就自己把棉衣脫了。

    「我設立訓導一職,本意是想見到第二個神仙啊。」朱慈烺微笑道。

    「臣知錯了。」秦良玉有種佩服。

    「有時候不妨雙管齊下。」朱慈烺道:「訓導之事,事體極大。簡單粗暴是最要不得的,一味懷柔效果也不會好。如果能夠做到時時刻刻無不在教訓士卒,潤物無聲,那才是高妙手段。」

    秦良玉一通百通,出來之後如同醍醐灌頂。她現在才知道,報紙也好。標語也好。不過是十分狹隘的一種手段。請來戲班子唱戲。看似娛樂士卒,實際上也是在進行教訓。訓導工作必須做到無孔不入,由裡而外,時時刻刻出現在士卒身邊。而又不至於影響正常訓練,這才算是及格。

    回到總訓導部公廳,秦良玉召開了內部會議,轉述了皇太子殿下的訓示,讓部下集思廣益,看在夏季攻勢中還有什麼工作應當跟上。

    「都督,卑職有話說。」一個聲線偏高的聲音響起。

    秦良玉抬眼望去,只見坐在靠門處一個年輕的上尉起身朝她行禮。

    那上尉年不過弱冠,皮膚白皙。身形偏瘦,柳眉杏眼,若是生成女子必當是傾國傾城之貌。只聽他聲音,不看可知是宮中內書院出身的宦官。

    「說。」

    「都督,卑職以為。咱們抓住了兩頭,卻漏了中間。」

    從總訓導部設立以來,戰前鼓舞,戰後安撫已經成為了常態,在戰爭中進步頗大。

    那上尉道:「古人說:慷慨就義人多見,從容赴死世間難。在開戰之前,鼓舞士氣,藉著一股血氣讓士卒勇往直前,並非難事。然而開戰之後,沙場上屍體疊加,這股血氣很快就會被消磨掉,之前的慷慨之情也會漸漸麻木。卑職以為,在這塊上,正是咱們沒做到的。」

    秦良玉面子上不置可否,心中卻覺得這小宦官說得很有道理,可算是切中時弊。

    「卑職建議,」那上尉道,「訓導官當親臨火線,要盡可能多地記住士卒的姓名;要在戰鬥間歇時予以安慰、鼓舞。最好是能夠做到與士卒同上陣,共生死!」

    秦良玉是戰將出身,頓時對這上尉感官大善,溫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何時從軍的?」

    「卑職盧翹楚,崇禎十七年八月從軍,上月才分到訓導部。」上尉道。

    「你以前是在……」

    「卑職之前是第一山地師第一營第三千總部第二司作戰參謀。」盧翹楚道。

    秦良玉對他的感觀又好了一層,雖然第一山地師師長羅玉昆與她沒有關係,但同為川人,感情上更貼近些。

    「你說的很有道理,可以作為總部意見下發各級訓導官。」秦良玉點頭道:「我看你年紀還輕,可願去遼東師掙得一分功勳來?」

    「固所願,不敢請耳!」盧翹楚精神一振,抱拳領命。

    周圍不乏羨慕嫉妒的目光,誰都知道,遼東師其實是個工兵、苦役組成的部隊,根本沒有足夠的軍官。總參一個小小參謀,也是上尉軍銜,去了就升中校,成為師參謀長。盧翹楚這麼個不為人知的新人,到了那邊起碼也是校級軍官了。

    「身殘志不可殘,只要成就了三寶太監那樣的功業,誰又會看你不起?」秦良玉寬慰一句,道:「本將會薦你為遼東師師訓導官,好好幹,莫叫人笑話本將不識人。」

    盧翹楚臉上通紅,欲語還休,只是重重點頭,接下了這位傳奇女將的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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