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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二八三 秋盡江南草未凋(五) 文 / 美味羅宋湯

    劉肆仍舊衝在最前面,身著三重甲,頂住了三個正藍旗甲兵圍攻。本隊的圓盾手護住了他的側身,使他不至於被東虜甲兵圍住。身後的長槍手和鏜鈀手很快解決了正面的真夷甲兵,是一支長槍和一支鏜鈀幾乎同時刺進了那甲兵的喉嚨和心口。

    劉肆踏前一步,腳下踩著血泥,滑膩之中帶著粘稠的牽連感。他張大著嘴嘶吼著,但是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耳中只有各種不同聲線的嘶吼和哀嚎聲。他能從餘光中看到身側的旗隊也在艱苦地前進,間或傳來沉重的倒地聲——肯定是某一支旗隊的籐牌手戰死了。

    崇禎站在望台上,看得額頭直冒冷汗。在他的視野中,紅色的大明官軍與正藍旗滿洲甲兵,死死咬合在一起,紅藍交界線在前進和後退中微微變幻。每一次的變幻,只是十餘步的進退。站在望台上遠觀,或許不過寸許。只有廁身其中,才能明白那是滿地屍體,血流成河的修羅場。

    「殿下!」尤世威叫道:「東虜的巴牙喇!」

    朱慈烺也在千里鏡中看到了巴牙喇在向明軍陣列的左翼移動。

    「他們已經發現了我們陣列的薄弱處,」尤世威道,「這是要集中兵力先行攻破左翼。」

    朱慈烺輕夾馬腹,策馬往下跑去。崇禎伸手去拉,卻沒有拉到,看著兒子的背影,嘴唇翕張,最終沒有發出聲音。侍衛隊和參謀部紛紛跟上,轉眼間望台上就只剩下皇帝的聖駕和他的內侍衛隊。

    「他們要幹嘛?」崇禎問道。

    王承恩瞇著眼睛看了看,小心翼翼道:「許是戰局有變……」

    誰都能看出戰局有變。

    集結了全隊巴牙喇的東虜軍右翼。開始向明軍左翼發動了進攻。

    這些東虜最為精銳的戰士,身穿著兩重甚至三重鎧甲,以簡潔高效的動作,如同鴛鴦陣前的籐牌手,帶領著甲兵頂住了明軍的進攻。毫無疑問,他們蓄力待發,只等待一個瞬息之間衝破明軍陣列的契機。

    朱慈烺縱馬到了蕭陌的指揮位。不等他開口,就見蕭陌迎上來道:「殿下!末將請求動用預備兵力。」

    「准!」朱慈烺沒有多問,在一旁看蕭陌傳令。

    蕭陌的汗水已經濕透了甲衣內裡,整張臉上泛著潮紅。他下令道:「命令:火銃局立刻從左翼迂迴,進攻東虜右側翼。命令:六百斤弗朗機炮與虎蹲炮。隨同火銃局進攻,阻止東虜突擊。命令:預備營戰兵預備司,增援左翼第三千總部。」

    蕭陌剛說完,突然劈手拉住了傳令的副官,一把搶過剛剛記錄下來的命令,三兩下撕成碎片。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蕭陌。不知道這位下將軍營官發生了什麼意外。

    朱慈烺也頗為不解蕭陌的反應,正要安撫神情激動的蕭陌,就聽到蕭陌以更加堅定和響亮的聲音道:「命令。火銃局和火炮,全力迂迴我軍右翼,支援第一千總部!命令:預備營戰兵預備司,全部的增援第二千總部。命令:第三千總部支援第二千總部。收縮左翼司局,斜後方向撤退!命令:第一千總部,突進!」

    ……

    「快!快!列隊!」預備營教官們紛紛呼喝著。

    配備的訓導官挨著人問:「遺書交了麼?遺書交了麼?」

    「沒!我只會殺敵,不會戰死!」當訓導官問道王翊的時候,王翊大聲應道。

    他中氣十足,登時將所有喧嘩都壓了下去。

    訓導官愣了愣,藉著這瞬息靜謐。高聲喊道:「我們都不會死!我們要讓東虜去死!」

    「讓東虜去死!」整個旗隊都跟著喊道。

    「讓東虜去死!」吼聲波及到了其他旗隊,越來越多的新兵通過嚎叫發洩初次上陣的緊張和恐懼。

    當整個司都響起「讓東虜去死」的吼聲時,一桿丈八將軍旗從陣列旁馳過,旗下頭戴明盔,身穿山文甲的下將軍蕭陌對著這個司的把總叫道:「把總,你們跟我走!」

    把總激動地敬了禮,轉身吼道:「跟隨將旗,出發!」

    孛羅聲響,百總和旗隊長們紛紛發出口令,這個預備司列成行軍陣型,橫列二十人,縱深十人的小方陣,緊跟著蕭陌的將旗往前行進。統一的腳步震得大地顫抖,甚至連進軍的鼓點聲都被湮沒。

    ……

    「殿下!蕭陌這是孤注一擲啊!」尤世威不能干涉蕭陌的指揮權,急得跺腳。他滿臉焦慮道:「他這是在賭東虜和咱們誰先撐不住!」

    「我覺得也有點這個意思。」朱慈烺微微點頭。

    尤世威連忙道:「殿下!如今必須將部隊抽回來,重新整隊,重點防禦,等待支援。騎兵營最多還有一個時辰就能到了!」

    兩個時辰一次的塘馬聯絡並不能真正解決通訊問題,有時候三五匹塘馬擠在一起到,有時候卻又整天沒半點消息。現在三營和二營就出於渺無音訊的階段,倒是騎兵營在開戰前趕來的塘馬,報說騎兵營已經在距離稿城戰場三十里地的東裡村了。

    朱慈烺沒有說話。

    戰場上響起了錯落的火銃聲響,在正白旗漢軍的頭頂上,騰起一股濃白色的煙霧,那是他們在放銃齊射。

    蕭陌的將旗停止了前進,旋即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突進。圍繞著蕭陌將旗的,是火器營和三面預備營的方形紅旗。

    戰場態勢並沒有因為蕭陌的帶兵衝擊而有所緩解。遭受白甲巴牙喇和甲兵精銳的左翼第三千總部漸漸呈現出疲態,藍色甲冑推進的速度越來越快,如果換成任何一支軍隊,恐怕早已經崩潰了。

    望台上所有都面露戚色,似乎已經看到了左翼的崩塌。

    「還有多少預備兵?」朱慈烺餘光捕捉到了閔展煉的身影,轉頭過去問道。

    「殿下,全被蕭陌帶走了。」閔展煉道:「只有教導司和護衛聖駕的一支戰兵預備司。」

    「輔兵呢?」朱慈烺問道。

    「還有一個司。」閔展煉利索道。

    「命令:預備營剩餘兵力迅速集結!」朱慈烺又對閔子若道:「給我著甲。」

    尤世威等人紛紛跳下馬背,單膝跪地:「殿下!勝仗是打出來的!不是賭出來的!」

    「我東宮侍衛營從建營以來,有進無退,雖然有些笨,但是……」朱慈烺擠出一個微笑:「參謀部及隨行文武軍官,組成隊列,保護陛下撤離稿城。閔展煉,速度執行命令!」

    「殿下!請讓老臣出陣!」尤世威重重抱拳。

    「你得保護陛下撤退,我的遺表在德州的書房裡。」朱慈烺鎮定地讓閔子若為他套上罩甲,身子一沉。他接過明盔,輕輕捋了捋盔頂上的紅纓。在盔劍與盔帽結合的地方,是鍍金的真武大帝神像,這也是成祖欽定的皇明戰神,民間相信的司命之神。笠形盔帽有六個面,承襲宋元,只是每面上都繪有一尊神像,正是六甲保護神。

    尤世威等老將泣不成聲,紛紛請求代皇太子出陣,朱慈烺卻仍舊不為所動。他戴上明盔,緊了緊繫帶。閔子若雙手呈上鞓帶,朱慈烺熟練地繫在了腰間。這種鞓帶也是卡簧式的,與後世皮帶沒有任何區別。

    朱慈烺一邊戴上鐵手套,一邊道:「升旗。」

    「殿下……」閔子若猶豫道:「打龍旗麼?」

    朱慈烺反問道:「我還有什麼旗?」

    尤世威健步上前拉住了朱慈烺的轡頭:「殿下!兵凶戰危……」

    朱慈烺已經看到了閔展煉縱馬過來,用力一振韁繩,朝列隊完畢的預備營小跑過去。閔子若連忙呼喝侍衛隊,緊緊跟上。中軍旗鼓頗有些措手不及,連忙起號出旗。

    尤世威羞惱異常,抹了一把臉,轉身喝道:「還乾站著作甚!去保護陛下!參謀部衛兵都跟我來!」說罷翻身上馬,追向皇太子。

    閔展煉已經集結了教導司、預備站兵營和輔兵營,列成方陣。

    朱慈烺縱馬在三個營的方陣前跑過,從訓導官手裡要了一個鐵皮喇叭,嘶聲吼道:「我知道你們沒打過仗!其實打仗很簡單!看著這面金龍旗!它就是我!我進,旗進,你們跟著進!我死,旗倒,你們替我報仇!」

    「敵死我活!有進無退!」三千人齊舉手中兵刃,同聲呼號。

    朱慈烺抽出明晃晃的佩劍,斜指天空,喝道:「跟我殺賊!」他調轉馬頭,一馬當先,奔向了正在緩緩潰退的第三千總部。

    閔子若帶著侍衛隊很快追上了皇太子,將其保護在中間。他壓慢了馬速,讓後面的教導司、戰兵預備司和輔兵司跟了上來。

    兩丈一尺高的紅底金龍皇家大旗插在旗車上,被兩匹馬拉著,認準了閔子若後背招搖的背旗,在戰場上奔馳。旗車上,鼓點急促,每一槌都激盪起兵士們的戰意。他們都是東宮政策的受益者,許多人是進了預備營才第一次吃飽飯。對他們而言,皇太子是他們的恩人,更是他們的庇護神!

    現在,正是隨太微星君去掃滅妖魔滌蕩塵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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