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一九四 吹沙走浪幾千里(廿七) 文 / 美味羅宋湯
周武王成為天下共主之後,封夏室在杞,商室在宋,享受國賓待遇,延續前朝祭祀。
李自成在看了張璘然為他起草的《永昌元年詔書》後,惟獨喜歡「如杞如宋」這四個字,好像這四個字完全打消了他內心中對坐上龍椅的恐懼,讓他相信自己是如同武王一般的真龍天子。
「如果朱皇帝肯遜位,朕絕不食言。」李自成親自站在了běi精城下,表達自己的誠意。他知道有大量勳貴逃出了城,其中還有不少太監。他也知道東南還有一支明軍接應這些人,而且人數並不算多。
問過唐通、杜勳等降將之後,李自成能夠猜到這支明軍是東宮侍衛營,因為整個大明已經再沒有一支成建制的軍隊會出現在běi精。
吳三桂還在路上,劉澤清卻已經南逃了。
朱慈烺站在城頭,看著下面的李自成,也大聲應道:「你若是肯回兵西北,我也可以勸父皇以秦晉湖廣封你,不朝不覲,永世為王。」
李自成大笑道:「若是去年你們肯答應,朕何必起兵?如今天命如此,朕又怎敢違抗天命?那、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老天爺給的,不拿也得拿啊!」
朱慈烺笑道:「到底是不是老天爺給的,還難說得很。這龍椅沒那麼好坐。」
「朕只知道以仁厚待百姓,百姓自然會擁戴朕。」李自成道:「朕駐兵三日,親自與你分說,朱皇帝若是還不識時務,朕的大軍就要攻城了!」
「各退一步如何?」朱慈烺道:「皇室退回南京,兩家劃江而治。」
李自成對這個提議倒是頗為動心,不過牛金星卻在一旁低聲提醒道:「皇上,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
牛金星是由衷希望早日攻城的,但běi精城高且厚,上面大炮成列,真要攻打起來哪有那麼容易?一個開封就把李自成耗得半殘,何況běi精呢?眼看就要畢全功於此役,能少些死傷也是好事。只要得了běi精,大軍南下難道還會有什麼阻礙麼?
已經封侯封伯的將軍們也不願意攻城,馬重僖的前車之鑒仍在,誰都不想眼看著大功告成之前戰死沙場。而且他們最初殺官造反,那是因為活不下去,現在各個都有家室兒女,田宅廣廈,若是戰死可就什麼都沒了。
所以哪怕是明知有人逃跑,李自成也沒下令追擊。他相信只要得了běi精,拿到了崇禎帝的遜位詔書,江南勢必能夠傳檄而定。
朱慈烺可是時時刻刻都準備好了逃跑,重要人物和國寶也已經送到了天津。現在每多一個時辰都是賺來的,非但意味著有更多的財富運出běi精,也意味著陳德率領的工兵營有更多的時間修築野戰工事。
……
「廠公,您怎麼親自前來了?」王之心在中堂迎接王承恩,話雖熱絡,神情卻是冷淡得很,顯然心中有事放不開。
王承恩穿了便服,除了沒有鬍子之外,就和一個富態的鄉紳沒有什麼區別。他自顧自坐了,道:「殿下聽說公公身子不爽,讓咱家來問問,可要找青衫醫來?」
王之心連連擺手搖頭。
青衫醫在軍中就像是活菩薩一樣被人供著,在民間的口碑也是極好。然而在京師權貴之中,青衫醫卻是滿門抄斬的代名詞。誰都沒忘記去年大疫時候,只要被青衫醫圍住灑了石灰的人家,可是沒一口能活著出來的。
雖然京師大疫因此得到遏制是不爭的事實,但恐怖的記憶仍會延續許多年。
「我這是心病,不是青衫醫能治的。」王之心捂著心口,好像真是痛得厲害。
王承恩嘿嘿一笑:「無非是為了一些黃白之物。公公,不是咱說,這些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必執著呢?」
「哎呦呦!」王之心好像痛得更厲害了,整張胖臉縮成一團:「我說王公公呦,咱們都是斷了根的人,除了黃白之物,還能有個什麼念想呦。」
王承恩笑道:「千金散盡還復來,只要跟定了皇爺,難道還沒再聚回來的時候?」
「你都捐了?」王之心詫異道。
王承恩點了點頭,認真道:「都捐了。那日經劉老公提點,咱家是看透了。」
「陛下就沒問你,這些銀子怎麼個來路?」王之心不信。他知道自己應該是內廷首富,但王承恩這樣的大太監也絕不會少到哪裡去。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是在潛邸時就跟著崇禎的,十幾二十年下來,看著年輕的皇帝三十不到就熬白了頭,難道就沒一絲愧疚?
然而崇禎幾次勸募,王之心只敢捐出兩萬兩,正是因為他明白一個根本道理:自己的一切都是皇帝給的,如果失去了皇帝的寵信,自己就什麼都沒了。而拿出一大筆來歷說不清的銀子,這完全是招惹皇帝的猜疑。給銀子,自己會完蛋;不給銀子,大明又不見得真是只缺這幾萬兩?兩害相權,自然是不給銀子的好。
「現在是千歲爺主事。」王承恩略有落寞道:「不過千歲與萬歲不同,卻是個胸襟豁達能容人的。他非但沒有怪罪我,反而還給了我一張文書。」
「什麼文書?」王之心問道。
「知道公公要問,特地帶來了。」王承恩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扯開袋子,從裡取出一張黃綢紙,一眼可知是宮中用來寫聖旨的。
王之心取過這張不是聖旨的聖旨,展開讀了一遍,驚詫問道:「殿下還給你利錢!」
王承恩點了點頭。
王之心不相信,又讀了一遍。可上面分明寫著:十年期滿,可憑此證收取本金十萬兩白銀,並利息兩千兩。
十萬兩銀子隨便存在哪個錢莊、商行,一年都能有兩千兩的利息。但這事卻不能從銀子上著想,要想到這是皇太子以皇帝的名義給的憑據,雖然利錢只是人家的十分之一,但十年後這十萬兩白銀可就是見得了光的乾淨錢了。
「我可是將一家一當都賣了,換成銀子交給千歲爺。」王承恩收回十萬兩的收據,小心翼翼收好。
「你就不怕……」
「怕?呵呵。」王承恩笑道:「就算讓我花十萬兩買上面那幾個字,我也樂意。」
王之心這才想起來,這憑據前面還有兩行字,是誇讚王承恩公忠體國,勇赴國難的。別的不說,光這個評價就注定王承恩能以忠義的形象出現在史書上。
「老哥啊,」王承恩湊了上去,聲音中充滿了蠱惑,「闖賊那邊說得好啊,三年免征不納糧,還按人頭髮五兩銀子……我倒要問一句,他那錢糧從哪裡來?還不是從你我這樣的人手裡搶的麼!你若是留下,這些銀子鐵定是要改姓的!」
王之心心頭滴血:哪裡只是銀子的事?還有這地產呢?這豪宅呢?城外的莊田呢……
「咱們文不能科舉入仕,武不能提劍上陣,除了皇爺的恩寵還有什麼?」王承恩緩緩說道:「這東西李賊能給你?他能信咱們?就算他也要用太監,肯定也不是咱們這些前朝故老啊。多半最後落個南海子淨軍的結果。」
「容我想想……」
「來不及想了,殿下恐怕拖不住闖賊了。」王承恩道。他見過運送庫銀的大車,四頭騾子才能拉動。王之心一向有首富之名,有個幾十萬兩是理所當然的事。這要運走的話,豈不是又是好幾天。
王之心忍著心痛,環視自己的廣廈豪宅,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捐!我全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