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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一八四 吹沙走浪幾千里(十七) 文 / 美味羅宋湯

    看著油鹽不進的蔡懋德,朱慈烺突然有種錯覺,總覺得像極了前世狗血電視劇裡,高富帥以家勢壓迫貧窮美少女,而美少女寧死不從地跟了窮小子……看來記憶力過好也未必是件好事。

    經過蔡懋德的打擊之後,第二個打擊接踵而來。崇禎皇帝發出明旨,責令皇太子朱慈烺回京,等於是宣佈解除了皇太子代天子親征的權力。同時又以極高的禮遇任命去年方才入閣的大學士李建泰出征,親自為李建泰餞行——當年楊嗣昌出征,皇帝也就只說了一句「與他酒飯喫。」朱慈烺離京的時候,也只是吃了一頓家宴。

    「皇爺命駙馬都尉萬瑋牲告太廟,還在大殿上親筆手書『代朕親征』四個大字。嘖嘖,皇爺這都好幾年不曾賜字給臣下了,這回一給就是丹書鐵券似的寶貝呢!」從宮中來送傳詔書的中官口若懸河,將當日的情形細細說給朱慈烺聽。

    他是劉若愚的心腹,也不懼怕自己的東主,繪聲繪色道:「跟這手書一同賜下的還有龍節、尚方各一柄。巳時上,聖駕駕臨正陽門城樓,親自主持餞行宴,光祿寺那些官兒都看傻了!那景觀,真是,嘖嘖,旗旛從午門排到了正陽門外!文臣坐了東面九桌,武官坐了西面九桌,中間是御席,合起來就是十九席。

    皇爺用的可是鑲嵌了大寶石的金台爵!那可是大典時候才偶爾用用的重器!大臣用的也都是金盃。皇爺賜了李建泰三杯酒,連金盃一起賜給他了。奴婢記得當時鴻臚寺贊禮,皇爺親口對李建泰說:『先生此去,如朕親行』;還說:『卿即朕,朕即卿』。等李建泰飲完三杯,就將這道敕諭給他了。」

    朱慈烺只是斷斷續續聽了中間幾句。一門心思落在這道《欽賜督輔手敕》上。李建泰的原本敕書是崇禎手書,他手裡這份只是內宮宦官抄出來的盜版。字體不同,內容卻是一字不錯。

    朱慈烺細細讀了一遍之後,心中已經有了比較。與當年楊嗣昌等督師輔臣出征,一樣帶著尚方劍,但專決的範圍限制在「文官自監軍、兵備道及餉司、府州縣官等;武官自副、參以下。」對各路總督、巡撫、總兵等高級文武官員只能參奏。聽憑皇帝裁決。給李建泰的敕書裡卻沒有這類限制,不論何人,只要「情真罪當,即以尚方從事」,而且還明確強調「行間一切調度賞罰,俱不中制」。

    這權限已經超過了朱慈烺之前那份詔書,由此也能看出崇禎帝已經到了四處找救命稻草的境況。

    「皇爺還是親自站在正陽門樓看著李建泰出京的。」那宦官猶自喋喋不休。

    朱慈烺將詔書傳給吳甡。吳甡一目十行看完,給了孫傳庭。孫傳庭看完之後,打斷那宦官。問道:「李建泰往哪邊走的?」

    那宦官嘴巴只是頓了一頓,又道:「是南下保定去的。朝廷大臣們認為,宣府、大同一帶還有重兵守禦,李賊肯定不會走北面這條路,肯定是要沿黃河走保定。這樣只要守住保定,以宣大兵馳援,也能成為京師一道屏障了。」

    這太監嘴碎卻也有個好處,那就是問一答十。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

    朱慈烺問那太監:「你叫吳清晨?」

    「正是奴婢。」吳清晨討好道。

    朱慈烺揮手命他退下:「等會有回信帶回去給劉若愚,可先去吃些飯食。不要喝酒。」

    「奴婢遵命,謝千歲賞賜。」吳清晨連忙躬身退出。

    書房裡只有三人的時候,朱慈烺終於無奈苦笑道:「這回更抓不走蔡懋德了。」

    「唉,蔡懋德也就罷了。」孫傳庭也歎道:「恐怕李建泰此人要負皇上深望。」

    東宮早就對李自成下一步的進軍路線做過推演,只要李自成還保持往常的神智和眼光,就肯定會分兵並進。這樣可以擴大佔領區域。減輕糧道壓力,也能避免大軍展開不便,無法調轉方向的問題。

    尤其是在河上之戰吃了大軍調度不便的虧,李自成更不會將十餘萬大軍放在一個方向。何況朝廷方面以為的「宣大勁旅」只存在紙面上,實際上的兵額只會是在冊名額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而且就只這三分之一。也是雜役輔兵充數的居多,剩下的才是主將的家丁,能夠在戰場上保命護身,在官場上爭權奪利。

    「吳先生,」朱慈烺也是連連搖頭,「父皇詔我回去,你怎麼看?」

    「那就看殿下的膽子有多大了。」吳甡總能在緊張時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很大。」朱慈烺果斷道。

    「那就不回了。」吳甡直率道:「山西守不住,宣大靠不住,běi精城破已成定勢。如今朝中又在爭論南遷之事,無論遷或不遷,回běi精都是沒必要的事。」

    「以我對父皇的瞭解,南遷是遷不成的。」朱慈烺本想說「君侯死社稷」,又怕嚇著吳甡和孫傳庭,婉轉道:「父皇的剛烈毅勇,在三千年裡也排得上號,斷然不肯受階下之辱。」

    所以皇帝只能死在běi精!

    吳甡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遲疑道:「殿下,奪取山東為立足之處已是迫在眉睫。不過běi精那邊……」

    「殿下,」孫傳庭領軍日久,更為直率,「古人有『君侯死社稷』之說,然則天子終究是萬民表率,不可輕棄。如今各鎮實如割據,明面上卻還是要受攝於天子。若是陛下死社稷,天下必然分崩離析,人心渙散。」

    朱慈烺點頭表示認同。歷史原劇本中,崇禎的確自掛東南枝,掀起了一股舉國為之「報仇」的狂潮。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吳三桂引清兵入關一被時人視作是「借虜平寇」的妙計。南明弘光政權甚至願意感謝清兵入關,史可法也曾致書多爾袞,表示願意提供糧草牛羊犒勞清兵。

    如果只看史書,朱慈烺覺得這是與虎謀皮的愚昧。然而真正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十餘年之後,站在了皇太子的高度,朱慈烺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為烈皇報仇」這類的話。

    崇禎之死或許博得了百年同情,但在當下,無論是江南的小朝廷,還是吳三桂,都不曾真心為這位青年天子有過半分哀悼。福王只是為了坐穩半壁江山,收攏人心。吳三桂也是以此來掩蓋自己剃頭從虜的可恥行徑,同時圖謀將關外之地化作私產。如果李自成能夠大方地將山海關外都封給吳三桂,就算活剮了崇禎,吳三桂都不會引清兵入關報仇的。

    而且因為皇位空了出來,朱明宗室突然都看到了得登大寶的希望。心懷鬼胎的軍閥也由此滋生野心,無論如何先搶一個宗室,一旦有機會就來個登基繼位,自己搖身一變就成了伊尹霍光那樣的權臣。鄭芝龍就是其中典範,而且幹完之後也不妨礙他投降滿清。

    如果崇禎不死,所有因為皇位而產生的內耗自然也就不存在了。從這點上來說,恢復國土的機會自然要大得多。想夔東十三家在幾經內耗之後,還能聚眾二十萬,以一隅敵全國,一直堅持到康熙三年,距離甲申已經整整二十一年了。如果沒有內耗,還是這些人又將做出一番何等驚天動地的大事?

    朱慈烺前世今生都不是個感性的人,甚至可以說是親情淡漠。然而就算是冷血動物,也不可能看著這一世朝夕相處的親人不得好死。「若是父皇執意不走,我也不介意兵諫。」朱慈烺吐出心中早就準備好的方案:用皇家侍衛的偽裝劫持皇帝,脅迫母后弟妹等親人跟他一起走。

    吳甡和孫傳庭早就猜到了。皇太子這人喜好剛強,圓滑不足,不會以臣子的身份去耐心細緻地勸服皇帝,勢必會用手頭的籌碼以最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

    「殿下,然後呢?」吳甡問道。

    然後是讓皇帝退位為太上皇,皇太子登極麼?

    抑或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自己仍然是做個「賢孝」的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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