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一三四 英雄乘時務割據(七) 文 / 美味羅宋湯
天雄軍源自唐時,治所在魏州,也就是後來的大名府。然而真正讓這個歷史名詞揚名萬里的,卻是崇禎年間的一位奇人。
那人便是盧象升。
在天啟二年的壬戌科考試中,後來成為帝師的文震孟奪了魁首狀元,名聲直追他的曾祖父文徵明。現在的首輔陳演也是這一科的進士,名列二甲五十三名,比戶部尚書倪元璐落後許多——倪元璐是二甲二十三名。在他們之前有排第六名的陝西總督汪喬年,在他們之後還有黃道周、李明睿、文安之、祁彪佳一干名人,可謂人才濟濟。
盧象升就排在二甲五十八名,不上不下,不夠顯眼,卻親手打造出了一支晚明強軍——天雄軍。
崇禎二年東虜入侵,圍攻běi精。時任大名府知府的盧象升募兵萬人,入衛勤王,因大名府古為天雄軍,故而有了天雄軍這一稱號。崇禎三年,盧象升進河北右參政,受命整治大名、廣平、順德三府兵備。崇禎六年起右督御史,開始剿賊。在他指揮之下,闖王高迎祥在朱仙鎮戰敗逃竄,轉頭撞在了孫傳庭的大軍前,被俘處決。馬回回、滿天星、整齊王等賊營先後覆滅,眼看就要徹底平定流賊了。
崇禎九年,東虜由宣府、大同入寇,京師告急。明廷詔令盧象升保衛京城,再賜尚方劍。流賊們紛紛鬆了一口氣,慶幸「盧閻王」走了。
崇禎十一年,東虜分兩路入關,圍逼京師。盧象升以宣大總督受命總督天下兵馬,第三次賜尚方寶劍,帶著他的天雄軍再次回到抗擊東虜的戰場上。然而當時崇禎格外信任楊嗣昌,暗中偏向於清軍議和。楊嗣昌對於盧象升這面主戰派旗幟極其不滿,以總監軍太監高起潛分了盧象升的兵權,又按兵不動,讓盧象升陷入清軍包圍之中。
盧象升這位總督天下兵馬的督師,最後只能帶著五千殘兵奔赴戰場,最終戰死沙場。
如此冤枉,恐怕岳飛之後再無第二人了。
「當時高起潛捏著祖寬的五萬關寧鐵騎就在雞澤,距離督師所被圍的賈莊不到五十里!建奴騎兵三萬餘攻打督師殘兵五千,而且保定巡撫張其平拒不發餉,營中斷糧數日!」蕭東樓只覺得鼻根發酸,受創的眼睛火辣辣地疼。
他輕輕抬了抬手,本想摀住眼睛,卻又恐失禮,硬生生壓了下去。
「是不是帳裡火氣太重?」朱慈烺看著這個身材彪悍的壯士,柔聲道:「來人,將火爐撤了。」
「殿下……」蕭東樓聲音有些哽咽。
「你繼續說,」朱慈烺揮了揮手,「我在宮中時也聽說過盧督的事跡,但是對於他的身後事卻知之不詳。」
「當時督師麾兵疾戰,呼聲動天,從辰時廝殺到未時,火炮、箭矢全都耗盡了。小人當時是督師的親兵,就聽督師說:『奮身報國,就在此刻!』旋即親自衝鋒,親手擊殺數十人,身中三刀四箭,落在馬下。當時小人身上也中了幾刀,又被東虜一個甲兵砍傷了腦袋,眼前一片血濛濛的,依稀還能看見掌牧楊陸凱撲在督師身上,轉眼間背上就插滿了箭。」蕭東樓抬起手,遮住了臉上的傷疤,一口氣說道。
朱慈烺長舒一口氣,道:「盧督死後八十餘ri方才入殮,這事我是知道的。楊嗣昌不論功過,如此慢待忠臣終究是他的污點。」
「楊賊……楊嗣昌那小人!」蕭東樓忿恨道:「督師從領兵以來,大小百十餘陣,從未有過敗績!尤其在鄖陽時,九戰九捷,斬首萬餘!又以三千兵破高迎祥數萬人馬,是真將軍!若不是那小人主政,魅惑聖聽,督師怎地會落入如此下場!」
「壯士慎言。」吳偉業乾咳一聲,出言提醒道。
蕭東樓這才反應過來,當前這位可是皇帝的大兒子,怎能言及「聖上」。
朱慈烺不以為然,問道:「壯士日後可有什麼打算?」
蕭東樓張了張嘴,有些遲疑道:「我等本都是該死之人,僥倖逃脫以來,總想著督師『忠孝精誠』之教——那四個字至今還掛在……呃,小人家中。要是殿下不嫌棄草民卑鄙低賤,我等願為殿下驅使。」
朱慈烺臉上浮出微笑,上前扶起蕭東樓,道:「材力之士願為國效命,這是國家之幸!然而如今官兵軍紀渙散,民懼之如猛虎賊寇,故而我在東宮侍衛營定了些規矩,你們可以先看看,若是過著不習慣,也可以取了賞銀回家過安生日子。」
「殿下,軍紀乃治軍之本,咱們天雄軍的軍紀也是甚嚴。」蕭東樓咧嘴笑道。他這一笑,牽動臉上肌肉,讓那到疤痕格外扭曲,嚇得吳偉業暗吸一口涼氣。
「至於給盧督上謚號的事,」朱慈烺頓了頓:「卻不是我現在能夠應允你的,這得禮部諸臣上奏本,然後由聖皇裁定。」
蕭東樓的熱情宛如被潑了一盆冷水,頓時熄滅許多。
「不過……」朱慈烺拉起蕭東樓的手臂,走到帳外,一指軍容齊整,陣列鮮明的東宮侍衛:「你看這支師旅如何?」
「是天下強軍!」蕭東樓由衷讚道:「不遜我天雄軍!」
「那就好。」朱慈烺振聲道:「你們若能秉持盧督忠孝之道,我便將這支強軍交給你來提督,仍舊號『天雄軍』。在你之後,自然還有其他猛將統領。只要我皇明不滅,此軍尚存一人,天雄之號便能千秋萬載延續下去!盧督的忠魂也必將與此軍同存,萬古遺香!」
「這……這……」蕭東樓突然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憋了半天方才道:「殿下,能在軍中祭祀盧督麼?」
「各軍英靈皆要按時祭祀,得供香火,以教後來者知之。」朱慈烺明確道:「至於盧督,日後修天雄軍軍史時,自然是要列在第一位的。」
「天雄軍軍史……」蕭東樓一蒙:「殿下是要為盧督立傳麼!」
「各軍皆有軍史,盧督作為天雄軍的首創者,自然有傳。」朱慈烺笑道:「這也是我攀了高枝,得與千古名臣共列。」
「小人願效死命!」蕭東樓拜倒在地,涼風一吹,受傷的眼睛裡湧出一連串淚珠落在地上。
「你回去之後先整理名冊,願意留在軍中的,先編入新兵營受訓,受訓結束之後以才能授職。不願留在軍中的,可以優渥獎賞之,若是想在家鄉買地的,也可持我令旨去見地方官吏。總之隨其自願為上。」朱慈烺道。
「小人明白!」蕭東樓興奮道。
「可以稱臣了。」朱慈烺笑著拍了拍蕭東樓的肩膀,讓他起來。
相比被生擒的大順丞相牛金星,朱慈烺更高興得了這支天雄軍舊部。
當日盧象升陣歿,天雄軍也被編入宣大兵中,散於各系將軍麾下,徹底湮沒於歷史洪流之中。
誠如墨水理論所言,往一杯水裡滴一滴墨水,整杯水都黑了。但往江河中滴一滴墨水,完全不會有任何變化。被編入其他部隊的天雄軍就如墨水落入江河湖海,很快就被同化殆盡。而這支落草為山匪的天雄軍餘部,反倒更多地保存了天雄軍傳統,是更為「純淨」的天雄軍。以他們作為種子,用嚴格的東宮操典來灌溉,會長出怎樣的巨木?
朱慈烺自己都有些期待。
「殿下,」吳偉業走到朱慈烺面前,「這些人說是盧督部曲,怎麼看著有些匪氣?」
——你都看出來了,我會看不出?
朱慈烺搖了搖頭道:「一般人哪裡能知道那些秘事?你別多心了,好生幹好自己的事。去將牛金星帶上來。」
吳偉業又要再說,見皇太子殿下如此決然,只得搖頭下去,頗有些懷才不遇,不得重用之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