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大明鷹犬

正文 第七百四十三章 江南秀才 文 / 生猛大章魚

    胡柏奇把杯中半杯酒一口喝乾,抹了抹油嘴道:「好的。嚴小相公,這二位先生論起功名來,不過是秀才……」

    嚴鴻一聽,瞠目結舌,明朝官制,通常舉人才能做官,做的往往是小官。海瑞以舉人身份,能在四五十歲做到七品縣令,已經算是比多數舉人走得靠前了。要做大官,一般得進士。還有就是國子監的監生出監之後,也能做官,嚴世藩就是這種類型。可是蔣洲、陳可願以區區秀才,竟然能做到從五品、從六品的正副提舉,實在是少有。他趕忙道:「二位先生才高八斗,所謂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啊。」

    那蔣洲忙拱手道:「嚴小相公謬讚了。我二人能得此官職,那是胡老督憲大力保舉,方才破格提拔。這知遇之恩,我等沒齒難忘。」

    胡柏奇繼續道:「沒錯,兩位先生確實是我爹破格保舉的,可是他們為何能破這麼個格?嚴小相公,您給國朝立下的功勞,招安汪直、徐海乃是重要一條。可這樁功勞,說來蔣、陳兩位先生,倒是先為您馬前探路呢。」

    嚴鴻一聽,忙道:「胡老兄,你倒說來聽聽。」

    胡柏奇道:「這東南倭患,嚴小相公您是知道的。自嘉靖二十七年,官兵在雙嶼大破倭人、佛郎機人,老船主汪直逃亡東洋,之後六七年間,越發壯大,屢屢入侵咱大明東南。我爹自擔任浙江巡撫之後,屢次出兵進剿,雖然頗有斬獲。始終不能斷絕倭患。到嘉靖三十三年。汪直數萬倭寇威逼東南。就在這個當口啊。這位蔣洲蔣先生,當時正在我爹的幕府中當一名師爺,他和陳先生兩個,居然挺身而出,說願意孤身去日本,說服汪直來歸降國朝!嚴小相公,您說,這算不算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

    什麼?主動招安汪直。是這兩人的功勞?

    嚴鴻聽了,也頗為震撼。他對明朝歷史不太熟悉,穿越前只知道曾經招安過汪直,後來卻把汪直殺了。全沒想到,招安汪直的先鋒軍居然是這兩位只有秀才功名,看上去質彬彬的書生。要知道,在嘉靖三十三年,正是汪直氣焰囂張,橫行東海時。這麼個當口,主動提出以招撫為策。並且願意充當使臣前去日本的,那非有大智大勇不可。而自己穿越後這個歷史位面。最終能夠做成招撫汪直,使得東南沿海倭患平息,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於蔣洲、陳可願一馬當先趟開了雷區。嚴鴻當即舉杯:「算,算!兩位先生,你們這分入虎穴,得虎子的氣魄,我嚴某非常佩服。來,敬二位一杯!」

    胡柏奇和蔣洲、陳可願忙都舉杯相和。胡柏奇道:「去了之後,怎麼個弄法,蔣先生,陳先生,您二位自己說罷,也叫嚴小相公聽聽。我嘴笨,弄不清你們那麼多道道。」

    蔣洲也不客氣,趁著三分酒意,便敘說了自己和陳可願二人,先找到浙江沿海的私商,搭船出海,直通日本。到達日本之後,先見汪直義子毛海峰,然後再見到汪直。一則動之情,說汪直故鄉難離,老母妻子尚在中國,怎能就此割捨?二則曉之以理,說汪直即是大明人,若是勾結倭寇,劫掠故鄉,與朝廷為敵,縱然囂張一時,終不可長久。三則誘之以利,說胡宗憲已經上奏朝廷,準備准予開海通商,汪直若歸順朝廷,立下大功,自可封官授爵,同時還能繼續大發洋財。這一番言辭,說得汪直心動。此後蔣洲、陳可願一方面屢次進言汪直,另一方面又趁機在日本列島大名那裡遊走,說朝廷準備考慮和日本通商。這樣幾方面下來,終於促使汪直下定決心,先派毛海峰前往見胡宗憲,隨後自己帶領大隊前往浙江洋面,接受招安。

    蔣洲說到這裡,那陳可願道:「汪直剛到浙江洋面,卻忽然傳來消息,說是先期招安的徐海竟然被紹興知縣林養謙給拿下了。這一下,汪直心生疑惑,不肯再去,便是他手下的那些倭人和漢人,也都是七嘴八舌,甚至有的說我們倆是朝廷派來誘捕老船主的,主張直接殺掉我們倆,和朝廷徹底翻面。不瞞嚴小相公說,那一陣啊,我倆個真是朝不保夕,戰戰兢兢,生怕一覺睡下去,就見不到第二天日出了哩。多虧嚴小相公大鬧紹興,上奏朝廷將那徐海赦免,我等才逃得兩條性命。此事我等卻得多多感謝嚴小相公。」

    嚴鴻笑道:「這是我分內之事,何足掛齒。再說,那汪直和毛海峰都是明白人,想必雖然手下有人聒噪,也不至於真的為難兩位。」

    蔣洲道:「後來徐海受了招安,更到海上親自見老船主,訴說朝廷的誠意。老船主非常歡喜,便率領船隊到了舟山。待到胡大督憲派遣指揮使夏正夏大人來替換,汪直便欣然上岸,又送了我倆厚厚一筆禮物,把我倆禮送上岸。」

    胡柏奇在酒宴上大吃大喝,又無節制,此時已經帶上了六七分酒意,熏熏然插嘴道:「那夏正也是東南軍中的宿將,倭寇來看麼,一個三品指揮使,自然比一個從五品提舉和一個從六品副提舉要值錢。其實啊,在我爹心中,蔣先生和陳先生,可比夏將軍要值錢多了,呵呵呵。」

    彼時重輕武是常態,更何況物以稀為貴,胡宗憲麾下不乏名將,這夏正官職雖高,論統兵打仗的能耐,實在無法與譚綸、俞大猷、戚繼光等人相比,而蔣洲等二人冠蓋折衝的能耐,在胡宗憲帳下確實算首屈一指,所以胡宗憲內心裡,把蔣、陳看得比夏正更重,用夏正去汪直軍中做人質換回蔣洲、陳可願,其實是在以輕換重。胡柏奇聽他爹說過此話,但卻不知輕重,在酒桌上信口開河。他這番話若是傳出去。難免引得旁人異心。嚴鴻忙喝道:「胡兄不可胡言。蔣先生您且往後說。」

    蔣洲笑道:「往後就沒什麼啦。我等上岸之後。胡大督憲親自擺酒宴為我等慶功。哪曉得過不多久。汪直又被王本固拿了,聲稱要上奏朝廷,將其斬首,還彈劾下官勾結倭寇,欲為漢奸。胡大督憲多番營救汪直而不得,又傳說夏正夏大人也已經被倭寇抓了起來,而倭寇大舉進犯沿海的消息也傳來。我兩個只嚇得毛骨悚然。汪直真要被殺,那押在倭寇軍中的人質必然性命不保。若不是胡老督憲用夏大人換了我倆。這厄運就在我倆頭上了。可饒是如此,汪

    直若死,倭寇必大舉燒殺,那我倆個這一番出使,不但寸功未立,反而引來江南浩劫,一則自己的一番心血盡數湮滅,二則朝廷怕還要問罪。所以說,心中只是忐忑。誰知後來又來了您嚴大欽差,雷厲風行。一手鎮住王本固,保住汪直性命。二手大破倭寇,免了天家震怒,最終促成招安,使得江南倭患,得以平息。那夏大人固然是保住一條命,卻也免除了我倆的斷腸之苦。嚴小相公,蔣某這裡誠心敬您一杯。」說罷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嚴鴻笑道:「蔣先生,您客氣了。汪直招安既成,胡大督憲更要重重酬謝您了吧。」

    蔣洲道:「下官只有個秀才功名,前番這市舶司提舉的官職,也是破格任命,只為出使日本時有個頭銜,並無其他權力。現下招安已了,據傳朝中有言官上書彈劾,以我出使不力,引倭寇大舉犯境,雖然被嚴欽差和胡老督憲殺敗,但畢竟軍民也死傷過萬,最多功過相抵,欲把我這官職也革去。蔣某本書生,萬里航海惟欲為國家樹尺寸之效,功成謗興,屈捐命之功,比贖罪之例,更復何望?」說到此,臉色潮紅,奮然有不平之狀。

    嚴鴻聽到這裡,卻猛地拍桌子道:「荒謬!荒謬!蔣先生、陳先生以書生之軀,在倭寇橫行的時節,前往日本,這份眼光胸懷與膽略,豈是朝中那幫尋章摘句的言官所能比的?您二位提著腦袋在為國朝和萬千百姓出使日本,那幫嚼舌頭的蠢貨躲在背後射您二位的暗箭,天下混賬之事,莫過於此!二位先生但請放心,有我嚴某在,絕不會叫二人立下大功反落人話柄。說起來,如今咱們招安汪直,暫時平息倭患這一樁功勞,算是已經立下了。可是,還有一樁更大的功勞,八字還沒一撇呢。我這裡正需要二位先生鼎力相助!」

    蔣洲、陳可願聽得又驚又喜,對看一眼。陳可願問道:「嚴小相公,您說的更大功勞是?」

    嚴鴻伸出一個指頭道:「二位何必明知故問?這更大的功勞,就是開海通商!我也知道,沿海的百姓之所以下海為寇,很多人是因為禁絕商路,無以謀生;汪直當所以願意接受招安,是為著我胡叔父許下的准許同番的諾言;而大明朝如今財用匱乏,也需要開海通商來彌補。招安了汪直,暫時平息倭患,這是開海通商走出第一步,因為倭患不平,海疆不寧,何以通商?但後面的路子,還是會異常艱險。咱們需要開拓商路,要出使各國,要管理商民,還要防止地方豪商為了一己私利破壞開海。這些,都離不開智勇雙全的忠貞報國之士。二位,莫說你們的功名只是秀才,論起你們的才能膽氣,比那些進士舉人要強上十倍!我嚴鴻為了大明朝的江山和百姓的衣食,得罪那幫抱殘守缺的清流也不少了。您二位若是願意,便與我共謀此利國利民的大業!」

    陳可願和蔣洲被嚴鴻這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陳可願一拍桌子道:「嚴小相公,您說到我心坎上了。我與蔣兄功名不就,一腔忠勇卻是有的。既然如此,願聽小相公差遣,為國家分憂!」蔣洲卻是一言不發,飽含熱淚,起身對著嚴鴻深深一揖。

    蔣洲多年鄉試不中,本在故鄉教私塾為生。因朝廷海禁加上倭寇劫掠,目睹家鄉日趨殘破貧窮,又與江南的一些商人有所接觸,從他的角度瞭解到倭患的原因,痛感朝廷中無人有此見識,一面剿倭寇,一面行海禁,卻又把千千萬萬的商民逼成了新寇。為此,這個區區秀才懷抱著「開海通商,招寇為民」的良策,使投趙華的幕下,又轉為胡宗憲幕下,慨然進言,得到胡宗憲認可。隨後的一系列變故,讓他肝膽震盪,數次以為自己將要無功獲罪。如今,眼前的這位當朝閣老長孫,便是在江南化解危機,實現招安倭寇的干臣,他又要自己幫忙開海。對於一個胸懷大志的讀書人而言,難道還有比這更讓人激動的事?

    胡柏奇見他們說得入港,滿嘴酒氣拍手道:「好,嚴小相公,不滿您說,我這次帶蔣洲、陳可願二位先生來,就是推薦給您。我身邊,有我爹的一封舉薦書,還有右參政使譚子理先生的一封薦書。不過如今看來,這兩封書信都不必拿出來啦。蔣先生,陳先生,您二位好好跟著嚴小相公幹吧。」

    嚴鴻心知,按說胡宗憲在江南平了倭寇,正是要大展宏圖,完全有用得著蔣洲、陳可願的地方。之所以把他們推舉到朝中來,一則是知道轉過年朝廷裡為開海之事必將有大舉動、大爭論,作為開海派中堅的嚴府需要有這樣的人才來輔佐。二則,大約也是因為自己在總督任上,難以給這兩位秀才任命過高的官職,也希望借助嚴府的力量,提拔下兩個功臣。嚴鴻自己估計一下,目前自個是嘉靖皇帝的寵臣,爺爺嚴嵩還當著內閣首輔,負責官員任命的吏部尚書吳鵬基本上是嚴世藩的棋子,那麼要給蔣洲、陳可願安排官職,問題倒是不大。

    想到此,他點頭道:「二位先生來幫我,這可比胡叔父送我十萬銀兩都要寶貴了。來來來,今兒咱一醉方休!」

    胡柏奇雖然喝的醉醺醺,倒還記得事情,道:「嚴小相公,我爹爹這次還準備了一批禮物,要送到您府上,孝敬嚴閣老、小閣老的。給您也單備了一份,回頭送去。」

    嚴鴻道:「這個好說,咱們吃完酒飯,休息半天,晚上你帶著送去吧。沒關係,咱哥倆也是患難之交,不必講那麼多客套。」

    胡柏奇笑道:「可是除此之外,還有那江南莫家和王翠翹給您的書信,小相公不急著看看麼?」

    (蔣洲在真實位面歷史上是一個悲劇人物,他以秀才之身,胸懷大志,主動請纓,幾乎完成招安汪直,平定倭寇的大功。在當時的環境下,他有雄心,有才能,有執行力,差一點就成功了。可惜,被一個區區王本固壞了大計,國家固然因而受損,而蔣洲的一番豪情也盡數飛灰湮滅。此後蔣洲拒絕了譚綸等人的聘請,數年後病故於北京昌平——距離我現在所在地很近。念及四百多年前這位古人的故事,不禁讓人心潮起伏。(……)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