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八十章 五峰船主 文 / 生猛大章魚
好在王本固雖然固執,也不是白癡,不至於蠢到公然對抗聖旨。他把一應事務整理得清清楚楚,交給嚴鴻後,自己黯然離開杭州城。城中的富商、子民,倒有不少灑淚相送,饋贈盤纏的。但這也掩蓋不了王本固的失落。
嚴鴻既然接管了監獄,對於汪直的安危再無擔憂。他便大搖大擺,前去牢獄內探望汪直。當下有譚綸陪同,嚴峰嚴復、邵安陶智等左右護衛。進得牢門,見汪直住的是一個單間,倒也寬敞乾淨,除了床榻,更有一張方桌,桌上居然擺的是文房四寶。
嚴鴻原本心目中,想這汪直既為縱橫萬里的倭寇頭目,多半是身材高大,滿面橫肉,一臉凶相的老鬼子,說不定還留著仁丹鬍子。誰知看時,汪直年齡不過四五十歲模樣,中等身材,頭髮花白,額頭寬大,鷹鉤鼻薄片嘴,三綹短鬚,雙目有神,雖則海上風吹浪打,皺紋不少,卻儼然有幾分儒商之相。見譚綸陪著一名年輕貴人進來,汪直要緊起身,下跪行禮道:「罪民汪直,見過欽差嚴大老爺,見過譚老爺。」
嚴鴻心中一跳,這廝居然能直接認出我來,倒也是個精靈人。他一抬手道:「罷了。汪直,這些日在獄中,未曾受委屈吧?起來說話。」
汪直道:「回大老爺的話,罪民在牢獄內,除了身不得自由,倒是沒吃什麼苦頭。只是罪民一心報效朝廷,將功補過,不料橫遭拘禁,甚是冤枉。求大老爺為罪民做主。」說罷起身,侍立一旁。
嚴鴻聽汪直說這話,文辭儘是奉承,但吐字清楚,音調抑揚,顯然是心中鎮定。也不禁暗自佩服。汪五峰縱橫兩洋,畢竟非同常人。他點頭道:「如此就好。汪直,你的血書,當今萬歲爺已經看了。王本固已然調離。我看旬月之間,赦罪的書信就要下來。海上前番有人想要鼓噪鬧事,現在陳東、葉麻、辛五郎等皆已就擒,你義子毛海峰好歹約束部下,未曾冒犯海疆。你若有書信送出,或想見什麼人,告知譚子理即可。」
汪直趕緊又跪下:「謝大老爺恩典,罪民祝大老爺高侯萬代。」
嚴鴻咳嗽一聲:「這是皇上恩典,你可別弄錯了。好了,你自安心休息吧。牢獄之中。若有什麼需要,只管說來。」說罷起身離去。
再過了約莫十數日光景,又有天使南來。嚴鴻與胡宗憲前往迎接,卻見來的正是嚴鴻的熟人馮保。見馮保面上表情,嚴鴻就知。這聖旨肯定是自己心中所盼望之事。果然馮保展開宣讀後,便是天子正式下旨,赦免汪直一切罪過,釋放出獄,更封其為夷州長官司長官。加封徐海為香島長官司長官,二人皆隸屬南直隸管轄。
另外一份聖旨,則是正式以朝廷名義。准許在壕境開埠貿易,設立廣東市舶司,由原杭州織造提督太監史得恩,暫任廣東市舶司提督太監。商人欲出海貿易者,必須到廣東市舶司開據船引,方准造船貿易;無引者不得出海。亦不住採買貨物;欲造兩千料以上大船者,必須再獲得紅單,否則以謀逆論。
最後一道聖旨,則是查抄李文藻全家家產,緝拿李家兄弟歸案。其族為官者。盡數革職查問,其餘男丁也逮捕,交法司詳查其罪,女眷發賣。
這幾道聖旨一宣佈,除了李文藻兄弟徹底倒台外,還確定了朝廷要在澳門開埠試點開海貿易,另一方面也說明夷州將是朝廷下一步開發的目標。只是嚴鴻當初為了開發夷州,自個在海上吃了一番驚嚇,距離夷洲還有千八百里就折了兩艘海滄船,連帶副使石進孝也死於非命。這次朝廷乾脆利用汪直的力量對夷州進行開發。如果開發的成,汪直這個夷州宣長官然是土官性質,但他又不是夷州土人,沒有根基,隨時可以撤換,朝廷隨時可以去摘桃子。如果開發不成,那也是損失汪直的人力、物力,於朝廷並無直接損失。
至於浙江方面的禁海派,如趙維傑、白聽等人,隨時打聽著朝中的風聲,知道嚴徐兩家都贊成開海,倒也早有心理準備,不再跳出來螳臂當車。而胡宗憲等人自是歡喜,總算一塊石頭落地,當下吩咐排擺酒席,為馮保接風。
酒席之間,觥籌交錯,賓主盡歡。宴罷之後,嚴鴻、胡宗憲、譚綸、史得恩等邀了馮保飲茶,此時沒了外人,說話也少了顧忌。史得恩道:「咱家如今能得天家恩寵,授此要職,必然肝腦塗地,以報聖恩。惟所顧慮者,咱家在廣東毫無根腳,又是輕車上任,兩手空空,只怕到地方後,呼號不靈,萬一誤了天家大事,便萬死也不能抵罪之萬一。」
馮保與史得恩頗有些私交,聞言笑道:「老史,這事你別跟咱家說,咱家難道去過廣東?這有現成的真神你不拜,還要拜誰?」說話間,拿手一指嚴鴻。
嚴鴻急忙道:「不敢,我在廣東只是匆匆而過,也沒什麼班底。要說朋友,也談不到,不過對於些熱心開海的人有點印象而已。史公公此去,可以聯絡海道副使汪柏,此人一心支持開埠,定可為公公臂助。再者廣東因海禁而民生凋敝,士卒軍餉無著,開海之事於廣東而言,乃是眾望所歸,有一二子從中作梗,也難以阻攔大勢,史公公到廣州後,自可大展拳腳,開創一爿基業。」
史得恩笑道:「咱家一個廢人,還開什麼基業?小相公也不必拿好話恭維我,咱家麼,就是天家眼前的一條狗,只要天家高興,咱家就歡喜。這一遭到了廣州,定要把市舶司弄的紅火起來,為天家多多弄些銀子進內帑才是正經。」
馮保道:「老史啊老史,幾年沒見,你老兄倒是徹底開竅了。這次到了廣州,要抓緊把市舶司的架子搭起來,其他的先往後放。只要這事辦成了,今日在坐的諸位,都有好處。」說到這,他又看了一眼胡宗憲:「胡軍門,萬歲讓我問問,這汪直如今如何?可千萬不要我這念完聖旨,到明天汪直成了死人,那可就是在打天家的臉了。」
胡宗憲道:「公公放心,監獄方面,下官安排了心腹人把守,萬無一失。」這嚴徐聯手,誰人能敵?王本固滾蛋之後,胡宗憲就少了一大掣肘之人,監獄中的事兒自己完全能夠做主,行事上便寬泛了許多。他先是把監獄原有守衛盡數撤換,換成了自己的親信標兵,又由譚綸親自負責佈防,便是只蒼蠅都飛不進去,因此汪直的安全確實沒什麼問題。至於說所謂民意商情,這次有了嘉靖皇帝的旨意,那胡宗憲還怕個毛啊?
馮保點頭道:「胡軍門既然調度有方,咱家也就放心了。臨來時,天家有幾句話,讓咱家問於嚴小相公,還請胡軍門稍後安排個清淨所在,讓咱家把天家的公事交辦了。」
胡宗憲一聽,就知道是馮公公在趕人了,急忙拱手告退,餘者也紛紛退出,把房間留給馮保、嚴鴻二人。馮保等到眾人退走,又過了片刻,才起身關上房門,二次落座道:「小相公,天家讓我給您傳個口信,市舶司是要由中官提督,可是這船引發放麼,他們只是擔個名,真正的大主意,還是您拿。」
市舶司除了寧波市舶司以外,其他的大多廢棄良久,想要恢復,決不是朝夕之功。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馬上恢復運作,單是恢復衙門,招募吏員,委任文臣,調撥經費,就不是個普通的工程。因此皇帝哪怕再急,一年半載之內,市舶司也不可能恢復原有工作職能。
馮保今天這話,是給嚴鴻吃定心丸。史得恩等人,是去幹活和背鍋的,好處能落的則不多。比如這最要緊的船引,那些勳貴們巴結嚴鴻,圖的就是個船引。若是史得恩把船引發放權拿走,那麼嚴鴻這個位置就顯的有些尷尬,嘉靖也是為了怕嚴鴻多想,特意讓馮保傳話,以安其心。也是知道,這事,史得恩還真幹不了。
要知一張船引不過三兩銀子的工本費,一百張船引才三百兩,可實際上,一張船引所代表的利益,遠超過這工本費千倍不止。船引給誰,根本不是看誰準備的材料充足,或是理由充分,還是看誰的關節打點的最通透。
這裡面涉及到文臣、皇帝、勳貴、豪商幾方面的勢力博弈,史得恩這種小把戲,是背不起這麼大的責任的,如果讓他全面負責此事,實際操作中很可能處處受制,最後那些船引還是落到原本的豪商手中。
嚴鴻這種靠山強硬,行事膽大,又能忠心耿耿勤於王事的,則是幹這事的最佳人選。可反過來說,嚴鴻不諳庶務,如果讓他從無到有,把這市舶司建立起來,也是強人所難,因此嘉靖這種安排,也算是人盡其材,物盡其用。
馮保又道:「小相公這回下壕境,收穫不小啊,聽說還開了洋葷?」
嚴鴻沒想到自己和克裡希的事,馮保都已經清楚,心想你這死太監,倒滿有八卦精神,當即笑道:「馮老先生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