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七十八章 恩師說媒 文 / 生猛大章魚
其實這些賞賜都是小事。嚴家父子老少三隻眼,可一直盯著戶部這個朝廷的錢袋子。眼看著天子的態度,方老部堂估計是沒臉再待下去了,嚴家不此時伸手搶權,更待何時?如今吏部吳鵬已經在他們掌握之中,再把戶部拿到手。便是一手官,一手錢,號令江湖,莫敢不從的趨勢。再加上工部搞基建,刑部掌司法,可謂縱橫有度,朝堂無敵,自然得意非常。
那現任戶部尚書方鈍醒來後,在家等了兩天,等到的卻是這麼個結局,不由心灰意懶。雖然皇帝什麼都沒說,但是還用的著說什麼?力主殺汪直的王本固被貶謫為知縣,而嚴鴻、胡宗憲都得到了升賞。至於自己的家奴方傑,根本就彷彿這人從來沒存在過一樣,沒人提及他的死該由誰來承擔責任。
緊跟著,朝堂上由嚴黨牽頭,發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驅湘運動。岳州籍的官員紛紛被外放或降級,甚至連徐階也在其中推波助瀾。這分明就是在逼自己走。也罷,自己如今落的灰頭土臉,難道還要戀棧不去?
因此老尚書連夜上本,請求致仕,嘉靖也很痛快,你請辭,我就批准,決不挽留。京郊十里長亭外,既前兩年的鄭曉之後,又一位功勳彪炳,忠肝義膽犯顏直諫的老忠臣黯然致仕。
老大人澤被桑梓,相送的同鄉倒是不少。飲下餞行美酒,望著那巍峨的京師城牆,方鈍不由隨口占道:「人生七十鬼做鄰,已覺風光屬別人。莫待朝廷差致仕,早謀泉石養閒身。為吏為官皆是夢,能詩能酒方算真。世間萬事都增價,老朽文章不值金。」辭別眾人,登程返鄉,只留下那無數受過他照拂的故人,為老大人打抱不平。十里亭一時間內,怨氣沖天。
不提方鈍黯然退場,朝廷戶部可不能長期空置。時有戶部左侍郎高耀高子潛素與嚴家相善,與小閣老面前也是奴顏婢膝。阿諛奉承。這回老上級倒台,高耀最是歡喜。先是備了重禮送到嚴家,又當面表了一通忠心,做了一番保證,發誓要聽閣老的話,跟閣老走。
因此在嚴嵩父子推動下,高耀順利接任戶部尚書一職,而徐階不但沒有絲毫反對,反而還積極上本,促成此事。這讓嚴嵩不由懷疑這徐階莫非吃錯了藥?雖則過去他對我尚且恭順,但自來當官的,豈有不發展自己勢力的道理?那徐階戶大人多,早就是朝廷第二大勢力,前番藉著鄭曉倒台。收編了周延等一群言官,稱得上是朝中自己最忌憚的人物。可如今,怎麼這麼重要的崗位,他不來爭一爭,反倒順著我的意思走?
嚴嵩的懷疑沒持續兩天,就等來了答案。張居正帶著徐家嫡孫小姐徐婷的庚貼到了嚴家,提出徐閣久聞嚴鴻少年英雄。前途無可限量。而徐閣家的嫡生孫女徐婷小姐,正待字閨中,因此徐閣有意,與嚴家結個親,把孫女嫁到嚴家。
嚴嵩父子一聽,先是大為歡喜。隨即又大覺為難。你說答應吧,那還有個陸炳呢。你把這個親事定了,陸蘭貞那怎麼辦?陸炳難道是好惹的?反過來說不答應吧,徐階戶大人多,你要是硬駁徐階的面子。徐閣騎虎難下,怕也是要翻臉的,到時候多半也是個不死不休。至於說嚴鴻本有正妻胡晚娘的事,張居正沒提,嚴嵩父子也沒搭理。這兩派大佬根本不把這當個事,橫豎一個前任尚書的五代孫女,又沒有子息,到時候一封休書,還怕打發不了她?
饒是嚴世蕃一步三計,智謀百出,遇到這等情況也不知該如何處置,只得暫時敷衍過去。等到送走了張居正,嚴世蕃笑罵道:「這小畜生,沒想到落馬之後,倒成了香餑餑。一頭是天家奶兄弟,一頭是當朝次輔,倒叫我這當爹的也難做決斷。還是等他回來休妻之後,再做定奪吧。」
這娶哪個妹子做正妻的事,倒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定下的,可是汪直的事,卻不能再耽擱了。皇帝發出的信號十分明顯,是屬意開海通商,釋放汪直。朝中的官員裡固然有人繼續堅持立場,繼續上書請斬汪直,禁絕海貿。但也有人見方鈍去職,岳州籍官吏多有驅逐,心裡便打了鼓。看來這一次嚴家也是下了狠手,要強行推動開海,家中姨娘居然在東便門就敢一刀劈了方鈍的家生奴。這要是再鬥下去,你知道下面嚴家使什麼缺德招?
而且嚴徐兩家如今竟然聯成一線,這還有別人的活路沒有?三輔呂本過去一向唯嚴閣老馬首是瞻,本次因為嚴徐都在贊同開海,他老人家破天荒出來擔任禁海派首領,同時和兩位大佬對陣,早已是心驚肉跳,所幸尚有方鈍等高官互為奧援,朝廷言論洶洶,勉強維持個不勝不敗的局面。如今眼看方老部堂去職,嚴閣老包攬四部尚書,徐閣老亦步亦趨,弄得呂三輔面如土色,閉門謝客,連上三道病休折子,顯然也是打算認輸。
其他人的堅持力度更大打折扣。漸漸的,綏靖派與佞幸派大佔上風,這干人引經據典,找出無數開海有利朝廷的依據,以及釋放汪直的正當性。而就在此時,嘉靖拋出了又一殺手鑭,將那份汪直的血書,命人謄抄幾百份,分發於百官。如此一來,便是傻子也知道天子所想。再加上嚴、徐兩大勢力聯手合作,可謂是超豪華陣容。這場爭鬥的結局,也就不難預料。
夜晚時分,泰山胡同之外。名動京師的五省大才子李天照,雙目赤紅,氣喘如牛,牙齒咬的咯吱做響。數年來的往事,一一浮上心頭。
他本是浙人,為了求取功名方便,特意改籍北方,投奔到舅父胡興處。又得表妹胡晚娘垂青,二人情投意合,緣定三生,本以為從此人財兩得。不料竟然橫生變故,表妹到隆福寺求姻緣簽時,竟被小閻王看中,橫刀奪愛。舅父軟弱不敢抗爭,自己的如花沒眷,眼睜睜成了紈褲膏粱的枕邊人。表妹胡晚娘當初也曾表示,情願隨自己私奔,甘受貧寒。可問題是,李大才子自己正是一帆風順的時節,可不想放棄好不容易考來的秀才功名,和唾手可得的遠大前程。
因此他當時斷然拒絕,但也對表妹許諾,自己的心意不變,只要有朝一日金榜提名,得天子重用,必然要配天子劍斬殺奸臣強梁,再把表妹娶回來做妻。就靠這一套言語,換來了表妹婚後源源不斷的錢財供給,自己的生活也不再窘迫。
可恨的是表妹太過木訥,居然守起了禮法,不肯讓自己一近芳澤。而那該死的墜兒丫頭,自己堂堂國朝茂才,肯睡她是抬舉她,結果她居然還對自己耍起了剪刀,玩命守著身子,不還是便宜了那惡棍小閻王?加上李天照中舉之後,嘉靖三十四年會試卻落榜,難免灰頭土臉。
後來嘉靖三十五年在八大處文會認識徐婷後,李天照本以為是自己時來運轉,一步登天。從此有徐次輔金面照拂,必然仕途春風得意,鵬程萬里。可沒想到,接下來又是霉運連連。今番嘉靖三十七年會試再次不利,進士沒能得中。接著居然是舊事重演,自家的未婚妻再一次被橫刀奪愛。而下手的人,居然又是嚴鴻!自己和他上輩子有什麼仇?一連兩次,居然都是栽在一個人手上。
想自己是堂堂北五省大才子,滿腹道德文章,胸藏錦繡,卻始終不敵這個什麼都不幹,一生下來就可以錦衣玉食,醉生夢死的紈褲,李天照便覺得不甘心。他決定潑出性命,這次也要搏上一搏!於是他送出了條子,約徐小姐後花園見面。
徐小姐一定是被迫的,她心裡裝的人是我,不會是那個紈褲!她見到了自己的那個條子,肯定歡喜的很,會安排好一切。只要自己能見她一面,她多半會像表妹一樣,願意隨我遠走高飛,浪跡天涯。這一次,我卻不可如上次那樣傻,一定要抓緊時間,把生米煮成熟飯。徐階是當朝次輔,仕林泰斗,出了這樣的事,他也只能吃啞巴虧,認下我這個孫女婿。只要自己再對他的嫡出孫女好一點,便一樣可以扶搖直上。哪怕是徐階不認,哪怕最後徐小姐還是嫁給嚴鴻,只要我李天照能取了徐小姐的元紅,便是打了小閻王一記大耳光,自己也過癮了。就算之後自己被小閻王砍成肉泥,那也值了!
抱著這瘋狂的念頭,李天照心裡打著這如意算盤,一路來到徐府門外。他好歹也來過多次,熟門熟路,直繞到後門。一想到待會要發生的事,忍不住胸中忐忑,咳嗽的也比往日還厲害。
就在他想要推後門之時,只覺得背後被人猛力一拽,身子一個趔趄。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嘴裡被人塞了塊破布,頭上也罩了個麻袋,直接被幾個人挾持著進了輛馬車。馬鞭搖動,馬車駛出泰山胡同。李才子在馬車內本還拚命掙扎,想要鬧出點動靜,讓五城兵馬司巡街的弓兵聽見解救,結果連吃了幾下狠的,便不敢再發聲。
此時按說京師已然關了城門,可是這馬車上的人顯然極有根腳,三言兩語就叫開了城門,馬車直駛出城,來到郊外停下。李才子被拽下馬車,扯下麻袋和塞口布,才見這是一片荒林,幾個漢子拿著棍棒侯在那,還有人舉著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