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七十四章 血染碼頭 文 / 生猛大章魚
因此方傑有恃無恐,斷喝一聲:「呔!哪來的潑婦賊婆,光天化日,郎郎乾坤,竟敢劫持國朝二品正堂,你的眼裡沒王法了麼?便是你如今的所為,最輕也要發配到教坊司裡做那迎來送往的勾當,只是看你這副尊容,怕也沒人肯要。快快放回我家老太爺,再隨我到有司投案,否則便叫你知道知道,你家方三哥的厲害。」
方傑邊說邊向前闖,擬著來到跟前,先奪了鋼刀,救回自家老太爺,賣弄些手段再說。哪知孫月蓉聽他漫罵,又見地上倒了錦衣的死屍,早已怒氣滿胸。看這小白臉竟然伸手來搶自己的寶刀,勃然之下,猛的將方鈍一推,手中鋼刀化出一道白光。「這是你自己找死,不要怪姑奶奶我!」
那方傑見她衝來,心裡有些發慌,他練過幾天武藝,可沒跟人動過手啊,見到對方舉著刀,便有點手足無措,只是喝道:「我可是堂堂錦……」他還沒等報出自己的百戶官身,孫月蓉鋼刀已然砍下。她這單刀份量既沉,刃口又格外鋒利,這一招則是孫烈當年跟倭寇交戰中,從敵人那學來的殺招。一刀劈出用力極猛,方傑身穿短褐,並無甲冑護身,如何擋的住?只見一刀從右肩往左下狠狠劈了下去,方傑小半爿身子隨著刀鋒脫落,鮮血狂噴,若是有精通扶桑體捨流劍術的人看到這一擊,八成會擊節叫好,讚一句:好一記袈裟斬!
方鈍年事已高,被這一推,一個踉蹌,好不容易站住身子,腦子裡便一陣迷糊,剛清醒過來就看到刀光閃處。自己視為心腹加得力干將的方傑,被砍成了兩爿,鮮血噴濺,有幾滴血直接噴到了自己臉上。一個女賊居然敢當街殺死自己的家生奴僕。國朝錦衣百戶;還敢挾持自己這二品正堂。這到底是個什麼世界?老方鈍火冒千尺,待要開口大罵。不料他一方面傷心方傑之死,一方面感懷被擒之辱,更被這污血腥氣一沖,還未開口。只覺得眼前發黑,耳朵裡一陣亂響,身子站立不住,向後栽去。
孫月蓉先是砍了方傑方三哥,又氣暈了方鈍,那些倉丁不知老尚書死活,便不由亂了手腳。雖則這女賊打倒老部堂。想是犯了重罪,可現在老部堂倒了下去,咱還找誰撐腰啊?尤其又沒有主事之人坐鎮,再看那母大蟲手中單刀向下淌著血。看這模樣,她是個不要命的主,萬一殺發了性,把自己也砍了,該找誰說理去?而錦衣衛則藉著這股勢頭,發起猛烈反撲,頓時將倉丁殺的落花流水。
這幫倉丁不敢再戰,便自倉皇撤退,倒是有幾個有良心的,來搶方鈍,孫月蓉也不阻攔,任他們把人救走。她方才含憤出手,此時也曉得怕是惹了大禍,對張青硯道:「妹妹,姐姐好像惹禍了,這當街殺人,不知是什麼罪過。你趕緊回客棧躲避躲避,姐姐在這裡等著人來拿就是。」
張青硯見她此時還惦記自己,心裡也頗受感動,道:「姐姐,你如今可是嚴家的姨娘,等在這裡算怎麼回事?先回家,有什麼話再說,家中還有閣老與小閣老為你撐腰,殺個把奴僕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那東廠太監張鯨眼珠轉動,知道這回的事鬧的不小,自己可不想攙和進來,弄不好再拿自己頂包,那便糟糕透頂。因此只是催促著車馬快些把銀子拉去內承運庫,其他的話卻是半字也沒說。
陶智吐了口唾沫,暗罵了一句:「孫子!」對孫月蓉拱手道:「太太放心,這事決不能讓您吃虧,大不了老陶拿腦袋頂上就是。再說,我這就回稟我家大都督,請他老人家代為轉圜一二,也無甚大礙。您且回府再做道理。」
這個時代是封建時代,豪門貴介,當街若是犯了法度,多半就扔下一個奴僕留下頂罪,自己揚長而去。所謂「家無犯法之男,無再嫁之女」不是說家裡真沒人犯法,而是家裡沒人受法律制裁而已。至於這事是否一個奴僕能頂的下來,此時倒也顧不得了。再者陶智心想,此處有個現成的趙老大,到時候拿他和他手下那幾百城狐社鼠抵償,也總能保下太太來。自己在孫月蓉面前充大路,其實心中早打好了尋替罪羊的算盤。
至於碼頭上神驚鬼怕,威風八面的趙老大,眼看這一群朝廷大佬的火拚,雖則只不過殺傷了寥寥數人,他老人家卻早已嚇得呆若木雞。等到各路官人都走了,好容易被身邊的嘍囉給拍醒,這才發現雙腿篩糠似抖個不停。回到家中,趕緊大吃大喝,準備等死。
東便門這慘劇發生之時,徐階正與張居正、鄒應龍等人在府內商議。忽有徐家下人進來,耳語了幾句。徐階聽罷,臉色一變,旋即笑道:「這嚴惟中好大威風。他家孫少爺的愛妾,居然在東便門用刀把戶部方老給逼暈了過去,還殺了方家的僕人。」
鄒應龍雙眉一豎:「嚴老賊這般胡作非為,滿朝上下,那個能容?恩師,以某之見,我等隱忍多時,在此一舉,即刻上表彈劾,怕不將老賊滿門拔除?」
張居正卻道:「恩師,不知嚴府這婆娘,為何與方老尚書衝突?」
徐階微微一笑,說了家人打聽來的事情經過:「二位卻如何看?」
鄒應龍沉吟不語。張居正道:「那孫氏本是山賊出身的一個妾,竟然威逼朝廷部老,果然膽大妄為。然而究其事源,卻是方老部堂欲將輸內庫的金銀截歸國庫。此事老部堂雖然佔理,若在皇上面前,恐未必會深責孫氏。」
鄒應龍道:「皇上若如此糊塗,只怕朝野盡皆膽寒。我等既為人臣,自當灑血諫君,斷不能容此無理之事。」
徐階道:「雲卿節烈可嘉,卻稍嫌魯莽。不過方礪庵此次出馬,被嚴府這婆娘來個胡攪蠻纏,於我等倒也不見是壞事。孫氏此舉,於理大違法度,卻看皇上對此如何處置。若是天家處置了孫氏,則嚴府之勢,也略鬆動。若是孫氏不受責罰,足見嚴家地位暫難動搖,我等卻當繼續韜晦,以圖長存。」
鄒應龍道:「學生看來,方老部堂年事已高,又受此大辱,怕要掛冠。嚴老賊一黨如今已在六部佔了三部,若被他趁勢再奪一部,則朝政三分權勢彼得其二,這便不好應付。因此學生以為,我等當備人選,與嚴賊爭上一爭。」
徐階笑道:「我等就算爭來戶部,對上嚴惟中,還是彼眾我寡,那又何必?此次孫氏大鬧東便門,若天子對其責罰,則戶部尚書一職,嚴惟中如何拿得到?若天子不肯責罰孫氏,那戶部尚書之職,不妨讓嚴惟中再拿去,好叫天下看看,嚴家的小老婆打跑了戶部尚書,嚴府自己親信頂上職位,這般威風,一時無兩。他威風越盛,大明朝的威儀越好,萬歲爺越心喜啊。他若能把六部尚書盡皆包攬,那才叫國泰民安,皆大歡喜哩。」
鄒應龍至此,已知徐階是任嚴府「多行不義必自斃」自意。心中雖然不甘,卻也不好再說。徐階又道:「雲卿,方纔我家人雖然來報,但不知究竟。你且再去細細打探,此事動靜如何?」鄒應龍答應,行禮告辭。待鄒應龍走後,徐階才歎息道:「叔大,以你看,此次事情,如何了結?」
張居正道:「以居正看來,嚴門恩寵熾然,天家對此事未必深究,方老部堂多半要含恨掛冠而去。」
徐階點頭道:「是啊,孫氏若毆打威逼部堂,不得重懲,那嚴鴻的恩寵,實在是少有人及。屆時,老夫卻也要想個法子,結交結交他,以安嚴惟中之心。」
張居正道:「恩師所言極是,學生願在其中穿針引線。他既然拜在我門下,您便是他的長輩,彼此之間也好講話。」
徐階卻道:「這不成,你與他雖然是師生,可畢竟是文武兩途,遠了些,遠了些。」說到此,徐階沉默片刻,忽道:「我那婷兒,也到了該許配人家的年紀。而我聽說嚴鴻與其妻胡氏,頗為不睦,嚴世藩也早懷了另擇姻親的念頭。這倒是個機會。叔大,待孫氏此事稍有眉目,你便替我跑一跑。把這門親事敲定下來,兩家結成骨肉至親,我料嚴惟中也不會拒絕。這門親事要是做成了,那嚴惟中便不會再對老夫有絲毫懷疑,這韜晦之計,便可奏全功。」
張居正倒有點犯難,他對老師的家事是略知一二的。徐階的嫡生孫女徐婷,確實至今待字閨中,也未定親事。可是這丫頭是有意中人的。五省大才子李天照,張居正也是聽說過,據說徐階對這書生倒也頗為滿意。只是自己的老師兄徐璠有點嫌棄李天照家世寒微,根基淺薄,配不上自己這閣老門第。如今徐階要把孫女改嫁給嚴鴻,卻不知小姑娘是否願意?嚴鴻這廝,雖然頗有些怪才,然而在男女問題上,卻是個人人皆知的無形浪子,讓徐家小姐嫁過去,豈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