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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五十三章 幕府策謀(上) 文 / 生猛大章魚

    杭州城,總督衙門之內。

    自胡宗憲班師後,這總督衙門往來賓客就沒斷過檔。自來錦上添花人人有,雪中送炭半個無。胡宗憲這回在寧波打了大勝仗,兩萬倭寇被殺的片板無回,連國朝標名掛號的大倭酋陳東、葉麻都被生擒活捉。這種大勝利,比起去歲楊司馬的那場大捷都要光彩。要知南倭北虜,國朝兩害。惡狼川之戰打的光彩,可也只是把庫騰汗打的元氣大傷,而這次卻相當於打掉了倭寇半份人家,對比起來更輝煌一些。尤其倭寇自來奸猾,戰不利,就逃之夭夭,像這種大量殺傷敵有生力量的戰鬥,以往從未有過。挾此戰功,胡宗憲的尚書之位基本是板上釘釘,此時不來說好話,走人情,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另外如本地商會頭面人物,都轉運使白聽等人,則是來請胡宗憲兵發舟山,來個犁庭掃穴,將倭寇最後的有生力量予以毀滅。從此大明朝海晏河清,百姓再不受倭寇荼毒,本地商人情願再贊助一筆軍餉,那白聽更是拍胸口表示,只要去打舟山,他肯定從鹽商那,再籌措出二十萬兩銀子充當軍餉。

    這各路神仙,胡宗憲全都敷衍了過去,只覺得這群人簡直比倭寇還難對付。說實話,他這次打了大勝仗不假,但他的心裡實在沒輕鬆多少,這仗贏是贏了,不過卻不好算全功,平倭大計能否成功,還要看汪直的事如何解決。對倭寇一刀一槍,沙場對壘,憑三軍用命,憑自己胸中所學,他還能應付的過來。可是汪直之事,牽扯到開海,這背後的利益關係錯綜複雜,其凶險程度。比起倭寇還要厲害三分。

    大明商人的能量,絕對不容小覷,連白運司、趙方伯都成為商人的代言人,為其搖旗吶喊。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地方上為其所用的官員不說,便是京師裡,這幫江南豪商一樣能說的進話。更為可惡的是,這幫人一方面反對禁海,另一方面,卻又不喜歡真正的嚴厲禁海,而是要保持著政策禁止情況下,來個具體的執行鬆弛,才方便他們從中牟利。

    當年朱紈是個義無反顧的禁海派,權勢絲毫不遜色於胡宗憲。指揮官兵掃蕩雙嶼,緝拿私船,殲滅倭寇、佛郎機人數千,連汪直都被打得落荒而逃。結果就是因為此舉把豪商得罪的太苦,遭到陷害。落個自盡的下場。

    如今胡宗憲自己,雖則打了超級勝仗,卻也自己身上又背了個大包袱,還不知道怎麼處理為好。這個包袱就是徐海。說起來,徐海在寧波之戰中,給胡宗憲幫了大忙,若無他的加入。只怕陳東、葉麻還未必能一鼓就殲。只是,這同時卻也給胡宗憲沾染了「勾連徐海」的嫌疑。

    一想到這,他不由又想起嚴鴻來,本來徐海多半是去幫嚴鴻的忙,而現在這包袱也是他背。誰知道徐海夫妻不去台州,而來寧波?雖說徐海是聖旨赦免。名義上的良民,可誰見過帶甲近萬,橫行海上的良民?自己說和這對夫妻沒關係,有人信麼?

    現如今這兩口子,你說打了勝仗。就乖乖的退到外海吧,這對賊夫妻居然還膽大包天,和自己回了杭州,這簡直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因此這位堂堂總督,還得想辦法把這對夫妻藏好,別讓人發現蹤跡。可這樣一來,自己就更成了包庇倭寇的嫌疑犯。

    再看看嚴鴻送來的文書,回想台州大戰,胡宗憲更不由冷汗直冒。自己這回的佈局,也算是百密一疏,萬沒想到在台州這個點上出了那麼大破綻。當然這也不能怪他,誰能想到李文藻這革職的知府,加上李文修這紹興商會會長及耿少泉這個地方武裝頭目,居然和倭寇勾結,聯手叛亂呢?幸虧浙兵靠的住,幸虧有一群江湖人士去增援了,幸虧嚴鴻自己命大福大,否則嚴鴻萬一有個閃失,那可就不堪設想。

    想到此,胡宗憲恨得咬牙切齒,簡直想把李文藻直接砍掉。然而要單純靠耿少泉這麼個小人物的口供,放倒李文藻這等國朝進士,則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官司打到京師,這種供狀乃至本人的親口指認,就沒人會認可,因此胡宗憲才下了釘封文書,耿少泉殺了算了,免得夜長夢多。反正這回嚴鴻差點出事,嚴家肯定不會饒了李文藻,有嚴家出馬,便是沒證據也能製造出鐵證來,何況自己手中,還有一份比那口供可靠的多的證據。

    又送走了一撥客人,胡宗憲方待休息休息,卻見徐文長進了書房。行過禮之後,徐文長道:「東翁此次大獲全勝,加官晉爵指日可待。如今麼,只消再把汪五峰的事解決了,東南從此無憂矣。」

    胡宗憲道:「難啊,難!徐先生,今番一戰之後,若單是萬千倭寇來犯,胡某自問憑借列公輔佐,將士用命,要想取勝倒也不難。可這汪直之事,牽扯甚多,一不留神,怕是要落個粉身碎骨。而我帳下十萬虎賁,身邊各為賢達,胡某的一身所學,於這事上全無用處,也不知該如何應對。」

    徐文長笑道:「無妨。東翁不必擔心,依日程判斷,嚴鴻這一兩日間就能進城,只要他進了杭州,這事不用您張口,他自己就會扛上。到時候全看他如何出手,若成,東翁亦可從中得利;若不成,東南局面糜爛,嚴家也不能置身事外,到時候還要倚重東翁,您自可立於不敗之地。」

    胡宗憲道:「徐先生此言差矣。汪直若被斬殺,倭寇之害恐將更烈,沿海生民要受多少年荼毒才能得救?這一遭咱們用引蛇出洞之計,雖然取勝,因此而受害的百姓也不在少數,若是這倭患再鬧上十年八載,百姓不知要死多少人,我大明更不知要過多少年,才能恢復元氣。嚴鴻善用奇謀,多用奇兵,但願他這一遭能再施奇策,得靖全功。至於胡某本人,榮辱得失,又有何要緊?」

    他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其實真正的心裡話哥倆都明白。真是因為招安汪直失敗,倭寇大舉報復,導致東南局面糜爛,那麼嚴家確實不會置身事外——他們保準把胡宗憲第一個拋出去當替罪羊。真要認為胡宗憲危險比嚴鴻小,那才是傻逼到極點呢。

    徐文長道:「東翁放心,以我所見,嚴鴻此次,必定全力促就此事。嚴鴻暢言開海,招安汪直關係他自家大計成敗。他又有嚴閣老為後盾,有天家支持,行事不拘一格,好出奇兵。王本固豈是他的對手?而事成之後,大帥與他便是同甘共苦,日後頗有可借力處。」

    胡宗憲心道,自古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誰知道嚴鴻打的什麼主意?徐文長看出他的擔憂,又道:「前次飛虎山的人,有二十餘人安排到東南,開陽公擔心他們與嚴鴻勾結,篡奪權柄,便將他們外放偏僻衛所。我在寧波時已發下公文已將他們全都調回杭州,估計也快到了,這些人全是有勇無謀的匹夫之輩,東翁只要稍加籠絡,這些人必然對您感恩戴德。而他們與嚴鴻愛妾相熟,這裙帶關係在,大帥再備辦些厚禮,何愁搭不上關係。再者,據將岸千戶傳來的消息,嚴鴻最近與夏閣老的孫女有些瓜葛。那小娘如今拜在四川水月庵門下習武,聽說不知為什麼,她離開嚴鴻回轉師門,嚴鴻為她魂牽夢繞,寢食不安。東翁與四川布政梁子春乃是同科好友,只消一封書信發到他處,他自可把這小娘送到嚴鴻面前。若是能把此事辦成,嚴鴻必以您為心腹,到那時朝中還有誰敢對東翁不利?」

    胡宗憲倒真沒注意前次鄭若曾的安排,聽徐文長一說,大為贊同,他又道:「先生前者曾對我講,與嚴家不可疏離,但也不可過分親近。如今又讓我特意靠攏嚴家,這卻為何?」

    徐文長道:「自來天下哪有長盛之家?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看他樓塌了,本就是尋常之事。嚴家權勢過大,非人臣之屬,久之必為天子所嫉,他日怕有滅頂之災。然如今其如日中天,與其相背,也是取死之道。故而與其交往,過猶不及,便是如此。便如王思質公,以名門清流而強與之爭,結果如今落個鎖拿入監,其子王世貞雖然多方奔走,但依我看,他這遭是別想活著走出詔獄;而那宣大總督楊順,為人貪鄙無能,全靠嚴分宜乾兒子的身份,開府建衙,坐鎮九邊,一樣不是長久之計,早晚必出大患。我怕他日嚴分宜一倒,東翁受了池魚之殃,因此才勸您注意張弛之度。」

    胡宗憲道:「先生此計確實高明,然嚴鴻又如何?」

    徐文長道:「嚴鴻此子,非比等閒,他於濟南之事已立下大功,再有壕境撫夷之功,加上台州大捷,其功已遠超當日的趙文華,此次回京必受重用。若是搭上他這條線,說不定,比起嚴分宜來,更值得咱們結交。更妙卻在,他雖然聖恩隆重,權位尚未登峰造極,東翁與他結交,尚是平等之誼。他日若嚴府有甚長短,雖說覆巢下無完卵,但若是天子有意袒護,說不定只倒嚴家不倒嚴鴻,也未可知。再者如今東翁朝中缺乏奧援,硬攀嚴府,恐非上算,徐子升度曖昧,不值投效,餘者更是碌碌之輩,是以除嚴鴻之外,尚無可交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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