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百一十二章 方正君子 文 / 生猛大章魚
唯一的解釋,就是在汪直被捉之前,就有人向海盜傳遞了汪直被捉的消息,這些海盜才開始集合,而後又有人兵進磐石衛,反過來做實了倭寇要寇略東南的消息。這其中分明有一支看不見的手,在攪動局勢,把水攪混,以便自己從中得利。
嚴鴻一邊想著,一邊考慮著對策,此時隊伍已經來到知府衙門附近,見不少皂衣翎帽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往來巡邏。在他們身邊更多的是穿著短褐的民壯,這些民壯身材甚是魁梧,手中也拿了棍棒,有的棍頭還用銅皮包了,著實有幾分威風。
眼見胡宗憲的隊伍到了,那些公差紛紛警覺,招呼民壯集結隊形,迎了上來。為首一人四十開外年紀,遠遠跪倒道:「下役蘇良材拜見胡三公子,不知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公子原諒。只是不知您帶這麼一隊人馬來,是要徵糧還是派款?還請您把隊伍帶回去,需要糧款拿個條子過來,我轉交我家府尊就是。」
嚴鴻見這蘇良材說話軟中帶硬,知道是個公門裡的老油條。胡柏奇道:「咄!瞎了爾的狗眼,我身邊這位乃是朝廷派來視察東南的欽差,萬歲賜字的嚴大老爺,今日前來拜見巡按王本固,怎麼你敢擋駕?」
蘇良材聞聽,忙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欽差虎威,死罪死罪。只是欽差大老爺這許多人馬拿刀動槍,小的這監牢裡如今關著要緊的人物,不由我們不仔細幾分。還望原諒。」
嚴鴻飛身下馬,笑道:「罷了,沒想到這些衙役也有辦事認真的時候。你們這樣盡職盡責任是好事,本官自不會見怪。快派人向王直指那通傳一聲。就說嚴某求見。」說著,又將自己的名刺遞了過去。
蘇良材不敢接他的名刺,只是派人進去通傳。時間不久那人跑出來道:「王直指有請璽卿進去講話,只是這許多人馬。可不方便。便請欽差大老爺的護駕衛隊,就在此地歇馬。」
胡柏奇聞聽怒道:「混帳!他王本固如今住在這腌臢所在,是他自己願意,我們可不陪著他發瘋。堂堂朝廷欽差,去監獄裡與人相談,他王本固是怎麼想的?」
嚴鴻道:「胡兄息怒,王直指既然執意如此,我便進去看看,也是無妨。前者在濟南。屍山血海裡都走出來了。小小監獄。不在話下。」
他濟南之行算是給自己鍍足了金,這濟南二字一出口,胡柏奇就沒了話。只是怕他有失。帶了四名貼身親兵保駕,人人鋼刀在手。留心戒備。
等到眾人進了監獄,一人在監獄門口拱手施禮道:「下官王本固,見過嚴璽卿。」嚴鴻見此人生的一張長方臉,見稜見角,五綹鬚髯灑在胸前,細眉大目,五官端正,聲若洪鐘,端的是儀表堂堂。嚴鴻一見長相,一聽嗓音,就知道這位爺是天生適合金殿罵戰的材料。他微微一笑,也一拱手道:「王直指不必多禮,你我同屬欽差,便少了這些客套吧,咱們有話進屋說。」
二人前後進了靠近監獄入口的一間房內。這原本是牢頭休息之用,如今又收拾了一番,雖然簡陋,但勉強也算能入眼。只是監獄內終年不見陽光,雖然是白天,炕桌上依舊點著油燈,旁邊擺著文房四寶,紙上字跡墨痕未干,顯然方才王本固還在書寫本章。
二人落座後,嚴鴻道:「王直指勤於朝政,嚴某佩服,不知您這寫的是……」
王本固也不隱瞞,直接說道:「這乃是彈劾胡宗憲的奏章!」
胡柏奇一旁聽著,圓眼直瞪,心道:當著我的面直呼我老子的名字也就罷了,你這遭瘟的東西,居然敢上書彈劾我老子,真該先揍一你頓,拆了你的骨頭再說。
嚴鴻卻是不緊不慢道:「哦?但不知胡大帥,身犯何律,要惹的王直指上本彈劾?」
王本固道:「胡宗憲身為浙直總督,總領東南大權,前後數年,糜費國帑以百萬數,權不謂不重,餉不謂不厚,結果如何?倭寇猖獗官軍不能制,反寄望於招安,失盡國格,似這樣尸位素餐的官員莫非不該彈劾?再有前者我已經向胡宗憲建議,汪直小兒,意未可測,納之恐招侮,他還是堅持要招安汪賊,結果中了對方的計謀,差點連浙江佈防都被對方查了去。他如今還要請求釋放汪直,這分明就是要養寇自重,以便獨攬兵權財權。我身為朝廷巡按,代天巡狩,自當上書朝廷,請旨處置,斷不會姑息養奸。」
嚴鴻不理會身後的胡柏奇一張臉早氣的通紅,只是說道:「哦?王公既然拿下了汪直,不知對方可有招認口供,承認其是來窺探我東南情形的?」
王本固聞言冷笑道:「自來這作賊之人,哪有自認罪行之理?若是人人都能自承其罪,那還要官法刑具做甚?」
嚴鴻聞聽,心頭暗驚道:「怎麼?王公已經對汪直動了刑?」
王本固道:「那倒沒有。汪賊之罪,磬南山之竹,難書其萬一,他有招無招,也是一樣,犯不上動用刑具。再者若是他挺刑不過,死於監牢,反到成了王某殺人滅口,這等污名,我萬不肯承擔。嚴璽卿今日來,莫非是要傚法紹興故事,強奪人犯麼?雖然你嚴家在朝中權勢滔天,我王某不過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然尚有兩三根硬骨頭支撐,也不怕你鷹犬手段、權宦威風,有什麼本事只管使來!」說著站起身來,昂首挺胸,一手撕髯,做出一副慷慨就義,殺身成仁的模樣,這賣相當真不錯。
嚴鴻見對方的模樣,心中盤算,此人多半真如徐文長所說,圖的是名譽。因此坐鎮監牢,一方面是怕汪直被人放走,另一方面也怕他被害死,那樣自己將來落一個殺人滅口,還如何養望?清流之中人物眾多,但嚴鴻最受不了的,便是這般賣直養望之人。與他們講沿海局勢,他們根本不懂,也不肯聽,反正這些加起來也沒他們的名聲重要。看現在這模樣,分明就是想讓嚴鴻打他一頓,這樣一來,他就做實了對抗權宦鷹犬,剛直不阿,直犯權貴的名譽,於士林清流中,便有了他一號人物。
此時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女子的聲音:「老爺!」大家眼前一花,卻見一個年方二八妙齡,體態婀娜的女子從外奔入,一把抱住王本固道:「老爺!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讓奴家如何活下去?」她又對嚴鴻道:「嚴欽差,你也是朝廷命官,怎的如此霸道?我家老爺為民請命,求殺倭酋,有何過錯,你怎能橫施加害?也罷,老爺有盡節之心,奴家也惟有隨之而去。欽差大老爺,你要殺,便請先殺小奴。」
王本固此時咳嗽一聲道:「放肆!欽差面前,哪有你說話的地方,還不退在一旁?當真是丟光了老夫的臉面,你若再如此胡鬧,今後就休想再見老夫。」
那女子被他一訓斥,就似惹了什麼天大禍事一樣,忙退到一邊。嚴鴻沒想到來了個攪局的,便趁機問胡柏奇:「這是何人?」
胡柏奇於杭州人物倒是熟悉,一端詳道:「這是杭州西湖上有名的船娘,人稱賽昭君的,我說怎麼最近不見她出來做生意,原來是從良隨了這老倌。」
嚴鴻暗自心驚,王本固這副大叔模樣,加上這四十多歲的歲數,居然還有十幾歲的姑娘倒貼,看來他這監獄生活也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苦逼麼。這一來倒好,權宦勾結倭寇迫害忠良,鷹犬殘害士人,風塵女子救夫殉節,這戲碼要是賣給譚綸,說不定就能寫出個傳唱不衰的好戲出來。
要知這個時代,文官士人才子跟娼紀相好不算丟人,反倒是一等一的風流韻事。王本固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只等著嚴鴻喊聲搶人,自己把這戲圓滿落幕。
哪知嚴鴻忽然哈哈一笑,對胡柏奇道:「你且帶著人退出去,沒我的話不要進來。」胡柏奇不明所以,但是臨來時父親有話,只要不是劫牢反獄,其他事全聽嚴鴻安排,他只得依令退出。
嚴鴻又一指那賽昭君道:「王公,可否讓如夫人迴避一二?」
王本固道:「我與她只是詩文唱和,彼此投契,可未納妾,璽卿不要亂語。」
那賽昭君聞聽,幽怨的叫了聲:「老爺。」
王本固哼一聲道:「還不趕快出去!」
等到賽昭君也碎步出了屋,嚴鴻道:「老直指快快請坐,如今房中就你我二人,這事咱們仔細商量,不過這份功架還是先收了吧。」
王本固卻不理睬,自顧擺著那慷慨就義的模樣,嚴鴻笑道:「王公,你老真不必擺出這個架勢。我這次是視察東南軍務的欽差,說來這汪直之事,也是能插幾句的。大家同朝為官,何必這樣氣洶洶?大家有理無理,且說上幾句,我嚴鴻雖是個沒學問的紈褲,倒也不是那死腦筋的人。若是王公的道理真是為國為民有利,嚴某願助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