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內閣太極 文 / 生猛大章魚
嘉靖天子又想,至於說贓款的數目不清,數目不清就對了。這奏折是海瑞寫的,他可是戶部的人,要是數目讓他查清了,那這筆錢只能進入國庫,可歸不了內帑,至於說能不能從戶部勻點,分到皇家內庫呢?笑話!戶部肯拿半成出來,都得算集體良知覺醒。
可是這一個數目不清就好辦了。嚴鴻看作風,可不是那種清流文臣。嚴閣老家的人應該是聰明的。只要嚴鴻還有張誠沒傻到家,就知道這裡面有手腳可做,如何隱瞞數目,如何瞞天過海這些技術性難題,自然是由他們去解決。皇帝要做的就是等著大批的財寶滾入內庫之中,填補不足
當然這一切是建立在濟南不失陷的前提下。否則如果連濟南都失守,幾個欽差全完蛋的話,這筆錢自然就別想到手。
此外,嚴鴻向天子請求援兵,在這點上,讓皇帝更是認為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嚴鴻不愧是嚴惟中的孫子,沒有囂張跋扈擅自調兵,而是直接請旨,這也讓他對嚴鴻好感大增。心中暗自計較,只要這一番,他能給朕弄來三十萬、不,哪怕是二十萬銀子,朕就升他個四品官職,再給他些別的好處就是。
因此見到奏折後,皇帝第一時間就寫了道中旨,交由黃錦,命他派人前往昌平,傳旨於薊遼總督,命其調兵救濟南。
至於為什麼這聖旨不走內閣程序,還是這銀子鬧的。一走內閣,這錢的事,就又多了一股勢力盯上,到時候內閣追著這錢不放,也是個極大的麻煩。
萬沒承想,老總督王舒居然不給皇帝面子,直接玩出了中旨不奉的招數,還振振有詞,說什麼北邊告急。不能分兵東下!這大出皇帝大仙意料,也讓天子直接出離了憤怒。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自己的聖旨居然被駁回,王舒居然敢以邊情緊急,無力分兵當做借口,而拒絕發兵濟南,這還要不要領導了?這還講不講組織程序了?
而且陸炳更稟報了,這段時間,北直隸、山東各地也頗不太平,發生了十幾起白蓮教暴亂事件。好在一來災民主力都去了濟南。留下的多半是走不了的。這樣的人能有什麼戰鬥力?而光靠白蓮狂信徒。也確實什麼用都不頂。二來,就是嚴鴻預先吩咐各地人馬安守本城,加強防範,因此白蓮教的暴亂。方起即滅,即使是勢力較大的,也沒法對城池造成損害,沒造成什麼太大的損失。但這樣一來,那些本地無法成事的白蓮教徒,更紛紛往濟南方向轉移,嚴鴻那邊的壓力就更大了。
一想到一位年輕的忠臣(嚴鴻)命懸一線,一筆數目可觀的財富(白蓮寶藏已經被嘉靖皇爺腦補到了一百萬兩)即將離自己而去,這位皇帝陛下再也顧不上什麼修道。什麼煉丹。他連夜傳見朝中三位輔臣,到永壽宮議事。
這三位閣臣,消息靈通,手眼通天,對於山東之事如何不知?得知濟南那邊出了大事。白蓮教匪勾結蒙古人圍城,自家孫兒危在旦夕,老太夫人歐陽氏不知流了多少眼淚。寶蟾也是天天求神拜佛,保佑公子無恙。唯有晚娘卻是不哼不哈,也不見去叩拜神靈,只是命墜兒準備好了一條白綾,只要聽到相公為國盡忠的消息,自己便自縊而死,殉夫盡節。
嚴門之中,愁雲籠罩,只有二公子嚴鵠倒是幸災樂禍,頗為得意。不料這位二少爺實在鬧的有些過分,不知怎麼竟然被歐陽氏聽說了他興高采烈的模樣,於是老太太大怒,嚴鵠被罰了三個月的月錢不說,還被禁足在家裡,禁止出門。
嚴世蕃聞聽太監傳詔,讓老爹進宮面聖,則是神色古怪。自他得知劉才被抓住之後,便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如今,在嚴嵩準備進宮時,小閣老向父親建議:「若是萬歲問起是否要發兵救濟南之事,父親卻不可執贊同意。我嚴家如今威權無二,若是被天子認為為一家之事,欲干涉邊軍調遣,那不免要懷疑我們有不臣之心。反不如以退為進,只說嚴鴻能為國盡忠是我嚴家的職責,當此之時,邊軍還應以謹守防線,防韃子破關而入為先,以免有二次庚戌之禍。至於濟南救兵,可使邊關將帥與朝堂大員共議,以為萬全之策。」
嚴嵩此時也是心繫愛孫安危,亂了方寸。聽嚴世蕃說的雖然有理,卻總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問道:「東樓,你這番話說出來,固然是冠冕堂皇,然而若是天子真依我之意,最終不發救兵,弄得濟南失守,鴻兒又當如何?」
嚴世蕃道:「爹爹放心,徐階老兒須不是個木雕泥塑,那三輔呂本更是乖巧,他們自不會放過這次向咱家買好的機會。發兵救人的話,徐階、呂本自然會說,咱們卻無須開這個口。再說了,濟南城高牆厚,又有一衛兵馬加上標營,怎麼也不至於被一兩千韃子加幾萬亂民真個打破了城池吧。」
永壽宮內,嘉靖天子等到三位閣臣到齊,劈頭便問道:「濟南之事,卿等可曾知曉?王舒竟敢公然抗旨,不發兵去救援濟南,著實可惡。他該當如何議罪,濟南之事如何處置,你們今天須得擬個章程。」
嚴嵩身為首輔,自當第一個說話。按他本心自然是希望快發兵救人,不過,想著兒子的建議,他便說道:「啟奏萬歲,依老臣看來,王民應所為,雖然抗旨之事頗為不妥,但其建議倒也是出自公心。如今胡虜勢大,邊關告急,若是當真被韃兵打破防線,其害必甚。至於我孫兒嚴鴻,他既食君祿當報君恩,為國盡忠,乃是人臣之本。所以,王舒先顧薊遼之事,大節無虧。至於是否要發兵山東,此事可容知兵大員與徐、呂二位閣老商議。」
嘉靖沒想到一向以護犢子聞名的嚴嵩,今天怎麼突然抽了瘋,說出這麼不著四六的話來?本來自個發這脾氣就是為他嚴家救恩養孫子,還指望他先大言炎炎說一通救濟南的好處,然後再順勢發作收拾王舒呢。沒想到這老東西卻和自己唱了反調,這算什麼名堂?難道多年君臣之間的默契,已經不存在了?當年大家合夥收拾夏言時,那配合的何等天衣無縫,怎麼現在找不到感覺了?大爺的,弄了半天是朕熱臉貼個冷屁股啊。
可是畢竟嚴嵩口口聲聲是站在大明朝廷的角度上考慮問題,你不能因此去罵他啊。當下嘉靖只得又轉頭問徐階道:「徐卿,此事你如何看法?」
嚴嵩也盯住徐階,他何嘗不擔心孫子的安危?至於劉才,那個義子終歸是沒有恩養孫近,要死就去死吧。徐子升雖然長期坐穩朝廷第二大集團的位置,去年還藉著安定門殺人案,把周延一派收入羽翼之下,不過近來對我嚴府還是頗為禮讓。今天且看他是否知趣。你要是說一句濟南當救,那也不枉我們這麼多年同閣處事了。
不料徐階卻道:「萬歲,臣以為元輔所言甚是。如今邊關軍情緊急,庫騰汗各部調動頻繁,薊遼各墩哨一日三警,稍有不慎,恐有大敗。至於濟南之難,當然不可不救,但想濟南尚有衛所與撫標營近萬之眾,山東之兵號稱十萬,更兼那嚴鴻乃少年名臣,濟南一時必然無事。因此,如今該以何舉措應對,當以邊將之議,請朝廷大臣共議。元輔方纔之言,字字珠璣。老臣附議。」
他這番話明著是在捧嚴嵩、誇嚴鴻,心中卻是暗自磨刀。嚴惟中,你既要在天子面前裝大度,我卻也不必來替你挨罵。既然你都不可惜你這個恩養孫子,我何必出頭?大家落得裝傻。
呂本本意是要請天家出兵濟南,拯救嚴鴻,也算繼續給嚴閣老面子。可是沒想到今天風向詭異,嚴嵩、徐階都態度曖昧,提出先保薊遼後保濟南。這從大方向說是沒錯的,可這麼一來,不是等於拿嚴鴻當棄子麼?只是話又說回來,這嚴鴻當不當棄子,跟自己有個毛線關係?當下他便也附和道:「嚴閣老、徐閣老不愧是朝廷柱石,所見甚明。老臣附議。」
嘉靖天子此時不由氣的臉色發白,深恨自己不會法術神通,否則好歹弄幾個雷下來,把這三閣臣挨個劈一下,也讓他們清醒清醒。你們到底明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我要是支持王老頭,還找你們來開個什麼會,議的什麼事?
他當下咳嗽一聲道:「惟中,嚴鴻是你的孫兒,你也要為他想想。濟南的情形吃緊,若是遲遲不發救兵,萬一濟南失守,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你身為首輔,一言一行,皆須謹慎,說話做事之前可都要多多思忖,再做定奪。」
嚴嵩好歹也是跟著嘉靖風雨幾十年的老部下,皇帝把話說到這份上,他如何不明白?只是他習慣性相信自家兒子嚴世蕃,一時間難以改變這個習慣。此時聽到皇帝這麼說,分明是對自己方纔的態度不滿意,難道東樓此番竟然料錯了聖意?
自來天威難測,嚴家走到今天,全靠揣摩聖意,若是失了聖眷,那可就滿盤皆輸,一時間,嚴嵩只覺得透體生寒,偷眼望去,只見皇帝眉頭微皺,這分明是有人要倒霉的跡象。這屋裡一共才幾個人,難道自己是那倒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