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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冰火交淬 文 / 青玉獅子

    本來,杜立德接受封爵的時候,行單膝跪禮就好,並不要求他行雙膝跪拜叩首禮,沒想到他自己跳出來要求「入鄉隨俗」。

    杜立德對貴族身份的熱衷,使他覺得封爵的「程序」愈「標準」,爵位的「含金量」便愈高。如果自己被「特殊」對待,那麼自己的這個爵位也就變得「特殊」了——意思是這個爵位就夾雜了某些「非正式」的因素,爵位的「含金量」便隨之降低。

    杜立德並不以外交人員自居,根本不在乎自己雙膝著地會給美利堅合眾國帶來什麼「負面影響」。

    同時,內戰結束,可預見的將來,美國對內對外,都不會發生大規模的戰爭,杜立德在軍界的發展,事實上已經摸到了「天花板」。如果不來中國,這個時候,他大約已退役去做生意了。所以,杜立德也根本不擔心此舉會給他個人的仕途帶來什麼「負面影響」。

    反而,一個地道的貴族身份,除了大大滿足虛榮心之外,對他以後「混世界」,大有助益。而且,真真正正,「惠及子孫後代」啊。

    不過,杜立德要求「入鄉隨俗」的這個「俗」,並不是什麼好「俗」。

    關卓凡努力的方向,是要讓中國人的身子站得更直,而不是彎得更低。所以,在禮節方面,一定是「以夷變夏」,而不是「以夏變夷」;不是要外國人「入鄉隨俗」,而是要中國「和國際接軌」。遲早有一天,中國人面對自己的君主的時候。膝蓋也要離開地面的。

    杜立德的這個要求。是和這個大方向背道而馳的。

    但是。就短期的政治效應而言,杜立德此舉,卻會給關卓凡帶來巨大的「加持」。

    從乾隆朝英使馬嘎爾尼開始,面見中國皇帝的時候,洋使的膝蓋就變硬了,彎不下去了。我天朝上國對之實在不能理解,為此反覆折騰,始終不得要領。鬧騰來鬧騰去。這個膝蓋彎不彎得下去的問題,變成了中國對外交往的一大障礙。

    後來,窗戶紙終於捅破了,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洋人的膝蓋原來是和腰桿一起變硬的,世易時移,再要人家折腰下節,萬萬不能。只好自己生悶氣,躲起來不見人。

    再到後來,人家的洋槍洋炮打過來,躲也躲不住了。就只好「出狩」了。

    現在,居然有洋人的高官。主動要求彎下膝蓋——這個,難道不是「國朝中興、天威被遠、來人向化」之明證嗎?

    可以想像,現下的國人,無論是改革派還是保守派,都會為之興奮莫名吧!

    權衡利弊之後,關卓凡還是決定利用杜立德的膝蓋一把,特別是在激烈地敲了保守派的腦殼一輪之後。

    嗯,就當打了巴掌之後,給個甜棗吧。

    至於「洋人進京」,杜立德大約以為中國和日本差不多,是件異常嚴重的事情。因此,不惜主動以行跪叩禮作為交換條件。事實上,雖然中國對洋人進京也有限制,但北京城裡本來就已經有一大扎洋人了,而現在的朝廷的政策取向,是鼓勵增加必要的中外人員往來。不然,還搞個屁洋務。

    所以,杜立德進京,其實不是什麼多難的事情。

    上諭發佈的同時,關於杜立德將進京受爵、並行雙膝跪拜叩首禮的消息,也洩了出來,朝野上下,果然像打了雞血一般,興奮起來。

    這個杜立德,和華爾、福瑞斯特、白齊等已入了籍的洋將不同。華爾他們,既已歸化,行禮如儀,是應該的。而杜立德是美利堅國現役高級將領,卻肯「誠心向化」,實在難得!

    但再冬烘的腦袋,也明白,這大約不是俺們「教化」的好,不是什麼「遠人不服,則修德以來之」,而是關某人這兩年國內國外,不斷拳打腳踢,才有這番「顧盼有威,遠人來朝」的局面。

    昨天,保守派們還在對著斥責徐應祥的上諭暈頭轉向;今天,面對這道封賞軒軍的上諭,卻難掩欣然色喜。此時再想到、再提到關某人,心裡便不由五味雜陳,實在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了。

    上諭中還提到了一位:徐四霖。「加三品按察使銜,賞二品頂戴」,徐子綏如願以償地戴上了紅頂子。

    徐四霖已經內定為第一任駐日公使,這是中國的第二位駐外公使。

    這兒多說一句:本來,中國的第二位駐外公使,應該是駐英公使的。

    在得知中國向美國派駐公使之後,英國的外交部就通過北京的公使館,向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提出,中國也應該向英國派駐公使。

    不過,新年伊始,中國的政壇,就大起波瀾。太后和首相,為了一個女人,產生了嚴重的矛盾,中央政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沒人有心思來搭理英國人的這個要求。風波過後,中英雙方的精力,又同時轉到了海軍的「深度合作」上面,中國向英國派駐公使一事,就暫時放下了。

    之後關卓凡全力籌備征日,這事兒就更加顧不上了。待到從日本回來,英國人舊事重提,已經差不多過去了整整一年。

    駐英公使是非常重要的職位。現階段,中國還不可能同時向歐洲主要國家派駐公使,因此在一段時間內,駐英公使等於「駐歐公使」,權責十分重大。

    另外,公使這個位子,和船務大臣、鐵路總辦又不大一樣,比較講究人脈、地位、威望,在注重門第出身、身份等級森嚴的歐洲,尤其如此。關卓凡的夾袋裡面,懂洋、通洋務的人選,都實在年紀太輕、資歷太淺,派出去,國內國外,都怕壓不住場子。因此頗費躊躇,人選始終未定。

    一拖再拖,終於叫駐日公使插了隊、爬了頭。

    bsp;言歸正傳。

    只過了一天,又一道「明發上諭」下來了:兩宮皇太后要去天津「勞軍」,「巡閱陸海將士」!

    我勒個老天爺,就不能叫俺們喘口氣?如此沒完沒了地冰火交淬、寒暑驟替,哪個受得了啊?!

    上諭不算短,略摘抄兩段。

    「當今世界,國家元首巡閱三軍,激勵士氣,原是萬國通例。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即行國家元首之職責,朕理應行漢太宗勞軍細柳故事,奉兩宮鑾駕,臨於軍前,則將士振奮,疆場效命,一往無前。」

    這一段提到的「漢太宗」,指的是漢帝,廟號太宗。

    另外要注意的是,在中國皇帝的詔書中,第一次出現了「世界」和「國家元首」這樣的字眼。

    再往下看。

    「我兩宮皇太后如天之仁,廑慮使費過鉅,滋擾地方,聖心閔甚。又既為勞軍,止行當以軍法為之。朕秉承慈意,敕罷鑾儀故事,一切關防、車駕、儀從,交毅勇忠誠多羅貝勒關卓凡總之。所責關係非細,貝勒其悉朕意!」

    言路大亂,翰詹科道們又一次變成了沒頭蒼蠅。

    太匪夷所思了!

    咋辦呢?

    沒人知道這個「萬國通例」是怎麼回事——萬一真是上諭中說的那麼回事,自己隨便開口,講起來牛頭不對馬嘴,不定被罵成什麼樣子呢!徐應祥殷鑒不遠,「屍骨未寒」,可不敢重蹈覆轍啊。

    拿「男女大防」說事,仔細想想,似乎也是不合適的。這個「大防」,說大實小,格調也不高。最關鍵的是,既然都已經「垂簾聽政」了,所謂「男女大防」,其實早就已經撤掉了。

    也不能說,兩宮出巡,花錢太多,「民不堪命」——人家都說了,「敕罷鑾儀故事」;也不能說由軒軍負責兩宮皇太后的關防、車駕、儀從,「不成體統」——那樣豈非說應該恢復「鑾儀故事」?

    反覆斟酌,竟是無處「下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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