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和櫻天皇 文 / 青玉獅子
和宮提出的要求,全部是關於起居服用的,就是說,都是「生活」方面的,沒有「政治」方面的要求——這是她聰明的地方。
和宮不懂政治,她聰明的地方在於她曉得自己不懂政治,因此也就不去碰觸政治。連舅舅橋本實麗隨行西渡,她都知道是不妥當的,又怎麼會再去提出更敏感的政治要求呢?
她之所以堅持「攘夷」,並不是她自己對「攘夷」有什麼執念,而只是為完成兄長孝明天皇的囑托和履行皇室加諸在她身上的義務。
離開日本,西渡中國,「攘夷」這個本不堪承受的千斤重擔自然煙消雲散;另外,想來中國不會再有人逼自己以「江戶風」為人處事了,幾年來的身心俱疲,在異國他鄉,是不是反倒可以消解了?
既然「天子諸藝能事,第一御學問也」——那好吧,我就埋首詩詞歌賦好了。
這本來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真正感興趣的事情。
這一輩子也許再也回不到日本,可嫁到江戶,不也像王昭君和親匈奴一樣,再也回不到京都去了嗎?
就算咫尺,也是天涯。
所以,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些「生活上的事情」,按理不需要和宮和關卓凡兩人親自交涉,正常的做法應該是庭田嗣子向幕府提出來,幕府再轉告中國方面。可是和宮和她身邊的人根本不信任幕府,而幕府也實在不值得信任。
當初下嫁的時候,皇室也提出了「要以京都宮廷禮儀待公主」這樣的條件。在京都的時候。幕府什麼都答應下來。一俟把和宮接到江戶後就變了臉。什麼都要按江戶的規矩來,氣得和宮身邊的女官們大罵幕府「騙子」。
如果請幕府居中,難保他們不再做點什麼手腳。至於幕府辦事效率的低下,那是更加不必提了。
所以,和宮才會要求親自和關卓凡會面,該提的要求,當面提出來。
最後,和宮神情猶豫。遷延了好一會兒,終於下定了決心,開口說道:「有一件事,要請教貝子,是關於有棲川宮的……」
說到這兒,不曉得接下來該如何措辭,只好打住,臉都憋得紅了。
關卓凡緩緩說道:「在下離開『御座之間』後,便知會京都方面,開釋有棲川宮。請他回府蟄居。」
和宮神情複雜地看了關卓凡片刻,然後。深深地俯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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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宮的登基典禮,是在江戶舉行的。之所以這麼安排,是要借此削弱京都的「皇都」的地位和作用——幕府和中國方面都是這個意思。不過,對外當然另有說法:京都「御所」焚於大火,別說舉行新帝的登基大典了,天皇陛下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御所」不是第一次「焚於大火」,以前遇到這種情況,天皇都是暫時駐蹕級別最高的公卿——關白或攝政的家裡。不過,現在沒人敢提這種「故事」了。
和宮親子內親王踐祚,承繼大統,為日本第一百二十三代天皇,改元「交泰」。
「交泰」二字,源於《易經》的《泰》卦:「天地交而萬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用這兩個字做年號,取其「君臣上下交融,則國泰民安」之意。
今上天皇為日本歷史上的第九位女天皇。
多年之後,天皇陛下薨逝,乃取大行皇帝龍潛之時的宮號「和」,再加上上一位女性天皇后櫻町天皇的「櫻町」二字,並在一起,謚為「和櫻町天皇」。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在天皇生前,人們習慣稱這位女天皇為「和櫻天皇」。
有人認為,「和櫻」是「和櫻町」的簡稱;也有人認為,這個說法站不住腳,「櫻町」是宮殿的名字,怎麼能簡化為「櫻」?更重要的是,「和櫻町」是謚號,怎麼可能在生前就早早地流行開來?「和櫻」和「和櫻町」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也有人稱女天皇為「交泰天皇」——不過這個稱呼並不流行。
這位「和櫻町天皇」今後在本書出場,如果要提到稱號,為行方便,一律稱為「和櫻天皇」。
天皇登基之後,隨即發佈了一道敕令,中心思想是:「《禁中並公家諸法度》為百世不替之法」,「天子諸藝能事,第一御學問也」。「朕為教化萬世,西向就學,大小國政,盡委之征夷大將軍」,「公卿百官諸藩,賞罰黜遷,皆出於幕府」。還有,「萬國之間,折衝樽俎,訂約和戰,征夷大將軍亦承此敕決之,不待後命。」
這是一份憲法性件。
天皇以「敕命」的形式,把日本的內政、外交、國防、人事,通通委諸幕府,幕府的相關權力,按《萬國公法》,就有了憲法保證。其中,「不待後命」四字,天皇自廢批准對外條約的權力,今後就不會再發生類似簽署《日米友好通商條約》時那些沒完沒了的擾攘,有效避免了倒幕派再利用「天皇敕許」對幕府的掣肘和攻擊。
討論這份敕許的草案時,小栗忠順很想在其中加入「今後天皇敕命皆由幕府發佈」之類的字眼,但徐四霖表示反對。
徐四霖認為,將公卿的最後的一點象徵性權力完全剝奪,不利建立「統一戰線」——京都朝廷現在台上的,可都是佐幕派。另外,這樣做,幕府專權的痕跡太重,日本國內會有很大的反彈,包括佐幕諸藩恐怕都會有不少不以為然的。現在大亂方平,天皇西渡,人心惶惶,一切還是要以「安靜」為主。
真正的原因是:天皇現在在我手裡,如果
「天皇敕命皆由幕府發佈」,我還能拿手裡的這個天皇幹什麼用?
登基大典之後。女天皇一行登上「富士山號」。第二特混艦隊和幕府船隊即啟程前往大阪。
關卓凡沒有安排第二特混艦隊的軍艦作為女天皇的座艦。是擔心艦上的洋人面孔過早地給女天皇以過大的刺激。再有,「富士山號」的船艙是按「和式」風格佈置的,也更符合女天皇的生活習慣。
以江戶到長崎的海途,本來艦隊是不需要在半途停靠大阪的,之所以先到大阪,是因為關卓凡答應了女天皇唯一一個「政治性要求」:去國之前,回京都拜祭皇考和皇兄。
皇考仁孝天皇也罷了,皇兄孝明天皇其實還沒有來得及下葬。唉。
京都是女天皇的故鄉。四年前和宮下嫁,首途關東之時,十五歲的內親王以為再也不能生返故鄉,淚眼婆娑,曾賦和歌曰:
此身雖可憐惜,為君為民之故,且散做武野藏的朝露吧。
想不到四年之後,又踏上了故鄉的土地。
可不久就要去國了。
這一次,不但可能不能生返故鄉,甚至可能不能生返故國。
我的命運。就是朝露和浮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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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崎。
啟程歸國的前一天晚上,關卓凡以一向的習慣。擰亮煤氣燈,攤開紙筆,做「階段總結」。
長州藩覆亡,倒幕派皇族、公卿團滅,日本的倒幕力量被重重擊倒在地,短時間之內難以翻身爬起。本時空,永遠不會再有「明治維新」這四個字,類似的革新被無限期地後推,在中國重新崛起於世界的東方之前,來自日本的可能的干擾被最小化了。
幕府有可能扮演原時空明治政府的角色嗎?
不可能。
就像之前分析過的那樣,幕府的「改制」,就是換湯不換藥,就是在肌體的表面塗抹一點紅藥水,皮膚下面,什麼也沒有改變,骨子裡就更加不用說了。二次長州征伐,「西法」訓練的幕府軍的表現,完美地詮釋了這一點。
某種意義上,幕府的「改制」,還不如原時空中國的「洋務運動」。中國好歹名義上還是個中央集權國家,而按近現代國家標準,「幕藩體制」的日本,甚至不能算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國家。
不廢「幕藩體制」,日本永不可能邁入近現代國家的門檻;可是,「幕藩體制」是幕府的生存根基,廢「幕藩體制」,日本可能新生,可幕府就是自殺了。
所以,幕府統治日本一天,日本沒戲一天。
但是,幕府不可能長時間地有效地統治日本。
迫在眉睫的危機解除,幕府上下興高采烈,以為「天下從此大定」。但關卓凡卻認為,幕府只是暫時渡過難關,按下葫蘆浮起瓢,第一個火頭暫時熄滅了,第二個火頭很快就會燒起來。
這「第一個火頭」,是地方武士向幕府奪權;這「第二個火頭」,則是來自於底層人民的反抗。
天保四年,即1833年,日本各地大饑,史稱「天保饑饉」。饑荒持續至天保八年,即1837年,情況惡化,終於爆發了大鹽平八郎領導的貧民暴動。
從那時開始,大大小小的「一揆」便此起彼伏,時至今日,有愈演愈烈之勢。
「一揆」,日語表示人民對領主的反抗,即「暴動、起義」之意。
這是我們熟悉不過的王朝末期的景況,而幕府的「開國」,相當程度上加重了這一局面。
西洋資本和技術的湧進,傳統手工業者無法招架,紛紛破產;生絲、棉花、茶葉等商品大量出口,導致國內物資短缺,物價因而上漲。而且這種物價的上漲具有強烈的傳導性,最終致使並不出口的大米的價格也大幅上漲。
日本國內銀貴金賤,洋商便用國際比價低廉的白銀在日本大肆套購黃金,使日本各藩藩庫的黃金儲備迅速告磬。為挽救財政危機,各藩只好降低新鑄的貨幣的含金量,或者濫發「藩札」——相當於紙鈔,造成嚴重的貨幣貶值。
物價上漲、貨幣貶值互相作用,使通貨膨脹愈來愈嚴重。
農民、普通市民、下級武士,都陷入了急劇的貧困化。
第二次長州征伐的龐大的軍費開支,使幕府和參戰各藩的財政狀況進一步惡化;為支付軍費就不得不增加賦稅,人民的生活愈加困苦。
第二次長州期征伐間,大和國宇陀郡、安藝國佐伯郡、贊歧國多度郡、隱歧國原田郡等地,接連爆發農民暴動;大阪、兵庫,也發生了城市貧民的騷亂。
就在關卓凡進入江戶內城的時候,江戶發生了要求「平抑物價、救濟窮民」的「請願」事件,只不過幕府拚命捂著,沒讓關貝子親眼看到而已。
軒軍撤出日本之後,日本會發生大規模的「一揆」嗎?
非常有可能,屆時,不但武士階層會參與,寺廟宗教勢力也很有可能介入。
倒幕勢力會趁機再次發難,甚至奪取「農民運動的領導權」,「竊取革命勝利果實」。
日本亂一亂,關卓凡並不反對,而且,亂的愈久愈好;關卓凡反對的,是「由亂而治」,是「大亂後大治」。
還有一種可能:薩摩藩等「進步力量」無心繼續倒幕,但又不願和幕府綁在一塊下沉,於是加速離心
傾向,最終要求獨立。
這也不錯,如果薩摩藩們真有這個志向,不妨暗中推上一把。
當初幕府提議「封建薩摩」,島津久光不是怦然心動了嗎?
時過境遷,沒有長州藩需要「分而治之」,薩摩藩想獨立,幕府自然是不幹的。那麼雙方只好開打——這一次俺們中國就不參合啦——沒有外援,幕府自然不是薩摩藩的對手,仗打完了,中國出面調停,薩摩藩也就順理成章地獨立了。
其他各藩,最好有樣學樣,日本最後就變成了一個許多小國組成的地道的「邦聯」。
如是,來自日本的麻煩便永久性地消除了。
算盤打得挺響,真要做起來,難說能走到哪一步。嗯,一步一步來吧。
西征日本,直接的收穫:
從「長州滅商事件」中刮來的上千萬兩白銀。
日本海關的百分之五十的控制權——另外的百分之五十,是美國人的。
從幕府那裡拿來的,一大堆日本國內商事「專營權」,「買辦」就是大浦慶了。
一女一男兩位人才。女是楠本稻,男是大村益次郎。
大村益次郎最終同意為關貝子效力——如果他不願意,關卓凡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他。這個人,反正是絕對不能留給日本的。
還有一位美女天皇。
嗯,不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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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清》第七卷《血櫻》完結,明天開更第八卷《無限風光在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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